六月十三，主太陰，西方衝煞，忌遠行，婦孺不出。

    傍晚，我一人一行囊來到西柳街十三號，右拐是一條青石板路衚衕。

    透過灰濛濛霧氣，看見不遠處立著一屏大帷幕，帷幕後一壯一瘦兩個皮影在打鬥，還伴隨著燈影師的口技和腳底有節奏的踏板聲。

    表演的曲目似乎是鍾馗捉鬼，可惜周圍並沒有觀眾。

    南北朝《方術本蹤》所記，北魏孝武帝時期，上京一花樓，連數日遭鬼魅，歌女夜不能寐；忽一日，來一遊方戲影師，立雙影圍屏，戲天師捉鬼目，將枯鬼收服，即日六月十三。

    夜色降臨，天下起微涼細雨，我步伐停留在皮影帷幕旁，向左側敞開大門的四合院內瞥了一眼。正對院門內只有一個一身白色連衣裙女子，垂手寂寞的站在風雨中，正看著門外的皮影戲，美麗的臉上盡是倉惶。

    一陣冷風吹過，我微微眯了眯眼，眼前皮影已經到了尾聲，戲中鍾馗已將惡鬼斬殺。此時，帷幕後一個消瘦身影慢慢站起來，映著冷風鼓動的圍屏，顯得有些詭異。

    “方小姐，你身上的邪氣已經被驅走了，以後可以安心睡覺了。”

    隨著深沉說話聲，一個一身灰衣清瘦的寸頭中年人從帷幕後轉了出來。

    “這樣就把邪氣趕走了？那東西會不會再來？”

    裡面白衣女子走出院門，驚慌的左右看了看，渙散的目光在我身上駐留片刻就移開了。

    “方小姐請放心，我是祖上傳下的鬼影師，捉鬼祛邪是我吃飯手藝，這個你應該明白。”

    中年人一邊說著一邊收拾傢伙事，絲毫沒注意我的存在，而我並沒在意這些，只是往四合院裡面掃了一眼。牆灰泛烏，木門殘缺，窗戶陰蒙，地有枯葉；中間有一過道，透著細雨，也是隱晦清冷。

    《黃山道·百鬼篇》記載：深巷纖陌，雜居不淨，若婦孺獨居，常有邪穢之氣。

    方小姐所住的地方，正是淫邪之氣滋生之所。此時，中年人捲了行囊，已經跟著方小姐進了院子，我漠漠跟了進來。

    穿過中間昏暗過道就是後院，和前院情形幾乎一樣，只是牆角梧桐更為枯槁。從中間正門進入是一條堂道，左右貫穿一條走廊，中年人跟著方小姐拐進左邊昏暗走廊。

    吱~方小姐推開一扇木門，“進來吧。”

    方小姐做了個邀請動作，中年人四處打量著謹慎走進去，方小姐看了一眼站在後麵的我，漠然轉身進去。

    “整個費用一共五千四，算你五千好了。”裡面傳來中年人算價的聲音。

    “你稍等下，我到裡面給你拿錢！”

    方小姐說完話，周圍就安靜下來，時間彷彿靜止一般，只能聽見我的呼吸聲。

    “廁所怎麼有人！”

    這時裡面傳來中年人驚訝語氣，周圍陷入一片死寂，我不由得摸了下左腰間黑色挎包。又過一會，一個女人倉惶從屋裏跑出來，一隻手拿著錢一隻手捂著嘴，朝我這邊跑來。

    “你，你是秦先生嗎，裡年有東西，幫我趕走它，我給你一萬塊，兩萬也行！”方小姐瞪著老大的黑眼圈，極力哀求著。

    這位方小姐是我來雲海的第一個主顧，我正是應了她的邀請準時過來的。

    我是一名鬼影師，是世上僅存的秦氏鬼影嫡系傳人，世上知道這個行業的很少，不過，大家一定知道他的普通職業——燈影師，也就是皮影。而鬼影師是燈影中的左道，卻比燈影早的多，是從上古《太陰圖紋經》中演化而來，透過籤，符，咒，幡來捉鬼祛邪。

    我秦氏鬼影師是從春秋時期獨立分化出來的，傳到我身上已經是第四十四代了，我是上個周從故土湘西來到雲海市，今天才接到這裏的第一個生意，就是這位方小姐。

    我不知道她怎麼會找上我，這個地方各種神棍大師多了去了，名聲比我大多了，多少也都有點本事。我也沒在意這些，我現在最關心的就是錢，說了價錢，約了時間我就趕來了。我們電話裡談的價錢是一萬，可能是因為價錢太貴，她臨時找了個濫竽充數的神棍，纔有了眼前這個情形。

    我沒理睬她，走進屋子，屋子裏沒亮燈，耳畔隱隱傳來細聲細氣“嗯啊”的聲音，聽著讓人難受，我抹黑四處打量一番，向洗手間走去。門是虛掩的，輕輕一推就無聲開了，後面傳來方小姐緊張的喘息聲。

    我從口袋裏掏出打火機，從左腰黑毛皮挎包裡熟練拿出一支卷著狸子毛燈芯的竹管，點燃，光線立刻散發出來，還帶著燻人的桐香味。

    眼前站著那個中年人，他正站在一面鏡前，左右兩手不停往臉上描著沐浴乳，洗手液，香皂，洗衣粉。一張本來就枯瘦的馬臉塗的跟白骨精似的，更離譜的是不時的扭著眼部和胯部，表情極為放肆。

    我立刻拿出一張畫着某種圖紋的皮紙，一把貼在中年人後背上，拿著油燈在皮紙前按照正五行畫了五方圈。頓時，皮紙裡顯出一個渾身裸露蓬頭女子，背對著我坐在這人身體裡，一條長長的舌頭輕輕觸控內臟，把舔到的雜七雜八的粘液往自己臉上亂摸。

    我慢慢往前走了一步，對著油燈吹了口氣，一抹青煙從燈芯飄進在皮紙裡，一個四爪怪物隨著煙霧出現，窮兇極惡的向那蓬頭女子衝去。女子立刻倉惶逃竄，怪物緊追不捨，遠遠看去就像一部真實的皮影戲。

    奈何女鬼始終逃不過怪物的手掌，被一把擒住，被怪物瘋狂捉弄，我淡淡又吹了口青煙進去，二者都化作一股黑氣，飛入皮紙上的圖紋裡。我隨意走過來，慢慢從中年人背上捲起皮紙，收入黑色挎包裡。轉身出來，看見方小姐一臉驚訝的看著我。

    “秦先生，不，秦大師，你真是太厲害了。”方小姐表情複雜的說。

    “費用一共五萬，馬上結賬！”我冷漠的對她說，對這種不尊重我職業的人，我不屑和她多言。

    “啊~五萬？”方小姐頓了一下說，“好好，我有現金，馬上找給你。”說著就扭著溜圓大屁股跑進裏屋。

    “剛纔什麼東西摸了我一下，我臉上這都是什麼。”這時候，那中年神棍從洗手間跑出來，看見我，嚷了一聲，“喂，小子，是不是你搞的鬼。”

    我沒搭理他，掂了下手裏卷好的皮紙卷，分量加重了三錢，隨手插入挎包裡。這時，方小姐跑出來，把一疊捆好的現金遞給我，一臉媚笑的說，“大師，你的費用，正好五萬！”

    中年神棍愣神的看著我，一時說不出話來，我接過錢塞進挎包外夾層就走了出去。

    “大師慢走，”方小姐追出來笑嘻嘻的說，“有時間我請你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