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聖心難測
江南像是被我的話給噎著了,默然無聲了半晌,在我吃完了兩個小丸子纔回了我一句:“那能一樣嗎?”
我笑,隨手給他夾了一片剛剛煮好,切得極薄的魚片:“嗯,是不一樣的,所以你現在是和甜姜監丞一起住了,而且還沒有自立門戶的打算?”
“纔不要自己住一個宅子,累,還要應付薛府的那幫人,呵。”有一串墨冠上的玉珠滾落在側頭托腮的白衣公子臉頰上,江南抬手將它撥回了發後。
雪又開始下大了,順著風向吹進了蘭亭,有些許雪花還飄落在了溫鼎裡。
一直安靜在一旁為我們溫酒的禮言向我請示:“公子,雪下大了,風也刮的厲害,不如將亭子的三面用帷幕圍起來?這樣也暖和一些。”
我點了點頭:“可。留一處看雪景的便好。”
禮言應了一聲就開始忙活起來了,我看了看四周,雪盞下山為我們取吃食了,蘭亭除了我們就禮言一個僕從,不禁感覺到有些疑惑:“江南,你出門沒有帶隨從跟著嗎?”
“我不習慣有人跟在我後面,馬車送我到山腳下便讓他們回去了。”江南道。
“我方纔聽你說到薛府……難道你那位從未謀面的族人薛夫人來尋你認親了不成?”站起來給在忙碌的禮言搭了一把手,我問道。
父親在給我玉令的時候倒是和我說過,永安城的薛府可是四大家族之一,那位原來姓江的薛大夫人,算起來的話,還是江南的遠方表親。不過江南他本來就是被江家給趕出來的,落魄的時候不見蹤影,人家一旦有名了,就跟狗皮膏藥似的粘上來,可真謂是不要臉。
江南一向雖然面無表情卻也不冷酷的面目間在聽完我的話之後,卻像是附了一層寒霜:“她現在願意認我了,可我未想和他們扯上任何關係,從前我被趕出家門流落街頭的時候,這些親戚又在了哪裏?呵,現在倒想嫁一個庶女給我拉攏一下關係,世上哪有這麼好賺的買賣。”
我端起酒杯正準備喝,酒液剛剛倒入喉中,卻驚得差點噴了出來:“不是吧,就想嫁一個庶女給你?好歹你也是現在聖上面前的紅人了,御前文書一職多少人做夢都想要,就算不說這個,現在京城誰人不知道驚鴻公子的名字?你可是多少少女的春閨夢中人呀,區區一個庶女,就想將你打發掉?這是誰給的勇氣啊?我覺得那人那雙招子也該讓郎中給治一下。”
我這話本來就是半開玩笑,半為江南打抱不平,主要想緩和一下氣氛。
果然說完了,江南原本冰冷的臉色就緩和了許多,端起酒杯洩憤般的一飲而盡,“咚”的一聲重重地放到石桌:“江家和薛家的算盤打得倒響,不過都以為我是從前那個無用的廢物罷了,還會去渴望那勞什子親情。”
我看著他略為不合身份粗暴的動作,眼皮不禁跳了跳,那可是我最喜歡的一隻銀樽!
眼看這個話題再說下去會將我這個向來淡定的昔日同窗惹毛,我很識相的重新將話題扯到了最初聊到的甜姜監丞身上:“話又說回來了,姜流那個人,恐怕也只有你受得住他。”
提到姜流,江南的眼神很詭異的又柔和了些許,他瞄了我一眼,自個給自個斟了一杯酒:“我當初連你都受得住,何況他。”
我被他這句話給弄的無語了一瞬。
正在我思索著用什麼話堵回江南時,下山了許久的雪盞終於拿著食材回到了蘭亭。
“這雪突然就下大了那麼多,奴婢下山的時候雪纔剛剛能淹沒路面,等上來的時候就有腳踝深了。”雪盞一隻手拎著一個大食盒,一隻手撐著一把傘,傘上還殘留著些許白雪。
我對她道:“那你就等雪停了再上來也不遲,反正溫鼎裡的東西也還夠吃。”
雪盞將傘上的殘雪抖落乾淨,將傘倚在了亭柱邊上,聞言回答道:“少爺您說笑呢,這雪啊,恐怕沒兩個時辰也是停不下來的,難不成奴婢要在馬車裏待上兩個時辰?”
我半開玩笑半認真看著她:“嗯,一個時辰還行,兩個時辰,我們也該要下山尋你了,畢竟雪下得這麼大,你長得又嬌小,被雪埋在哪裏了都有可能。”
雪盞:“……”無語的將食盒開啟,把裡面用碟子盛好的食材一樣一樣的放到石桌,本來就不大的桌面一下子就滿滿當當。
江南好像很喜歡我帶來的綠蟻酒,就往和雪盞說話的這一檔口,都斟了四五回。
我眼見他又給自己滿了一杯要喝,連忙將他要舉起酒杯的手攔下:“江南你可不要喝那麼多,我帶的這壺酒幾乎都被你喝完了,待會兒小心醉得走不動路。”
江南含笑的瞥了我一眼,霜華般的眼睛多了三分溫潤的笑意,將我看愣了一瞬,直覺的今天的他有些不對勁。
“放心吧,”江南朝我晃了晃他手裏的酒杯,“我的酒量很好,不會醉。至於剛剛你說我是聖上的大紅人,御前文書一職多少人夢寐以求,但是我在朝中,聽得最多的可是司空你這個靖府知府。”
我眨巴眨巴眼:“我有什麼好說的?”
江南又開始了托腮,左手撐在桌面上託著自己的半邊臉,白色的廣袖隨著他的動作滑落在手肘間,露出一截瑩白的手臂,他的祖籍在南方,擁有著不輸於女子的白皙的面板。
然而我看著他這個樣子,只是在暗自慶幸,幸好燃著小火爐,不然這樣非得冷著不可。
動作雖然不符合他平日裏教科書般的知禮,只是美人不管做什麼都好看,這樣的江南倒是多了些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慵懶。
“他們說,”喝了酒的聲線有些低啞,江南半垂著長睫,像是在述說一個古老的故事,“司空相爺的嫡子,未及弱冠之年便已經高中探花,原以為被派到窮山惡水的星州便是聖上想磨練一下他的性子和能力。沒想到不過兩個月的時間,捉貪官,除水患,減稅賦,讓滿朝文武震驚,聖上力排眾議,直接任命為靖府知府。三個月不到的時間,從知州到知府,可謂是東盛朝第一人。更何況,司空你才十九歲,及冠的年齡都沒有到,可謂驚鴻天下。”
我對此只是付之一笑:“我只是做了一個父母官應該做的事情,哪有他們說的那麼玄乎,而且,驚鴻的人是你,不是我。”
江南抬起眸子看了我一眼復又垂下,盯著石桌上的某一處,繼續著訴說:“司空,你也不必謙虛,你足以擔當得起驚鴻二字。你的大哥司空子謙,也是朝中有名的戶部尚書,處理公務手段嚴厲,手下人無一不服,因為他的功勞,就連國庫也充盈了不少,聖上很是看重他。朝中文武皆傳,司空相爺有此二子,可謂是光宗耀祖。特別是司空你,是所有人都預設的下任丞相。別的不說,單單是捨棄男裝,著紅裝,穿一襲紅裙兩年,這份毅力可謂是讓我們東盛男兒不得不佩服。”
我一頭黑線:“這也不是我自願的好吧?”雖然現在樂意的很。
江南沒有理會我,自顧自的往下說:“聖上在位多年,皇子也太多及冠,只是因為皇后無子,儲君遲遲未立。早就不知道有多少皇子將算盤打到你們三人身上,不過萬萬沒想到,在幼年好知房你便只和毫無背景的六皇子來往,如今聖上更是將靖府一帶圈做六皇子的封地。說真的,要不是滿朝文武都知道如今的宸王殿下不過是一個毫無繼位可能的痴傻兒,恐怕連我都會覺得聖上屬意於宸王殿下當太子。”
江南的聲音不大不小,恰好讓蘭亭的人都能聽見,要不是外面正在颳風下雪,裡面的人又是心腹,我可不敢讓江南將這些話說出口,議論儲君什麼的,可是很大的罪過。
雪盞在溫鼎重新下了一些牛肉,刷上兩刷拿起來蘸些醬料吃再美味不過。我給江南夾了一筷子,打斷了他還想說下去的話。
“這牛肉很好吃,你試試。”我將碗推給他。
江南懶懶的瞥了我一眼,很給面子的夾了一筷子放入口中品嚐。
過了一會,便看見他又意猶未盡的夾了一塊。
見他喜歡,我便讓雪盞多下了一些。
“聖上的心,我們都不懂,至於站在哪一派,我和父親大哥都是中立的,我們只忠於聖上。”邊說著,我邊給江南刷牛肉。
“雖然我在朝時間不多,一上任便去了星州靖府,連金鑾殿都沒有去過幾次,但是父親給我打多次家書都提到了一句話。就是讓我忠於職守,不要想那麼多有的沒的,現在宸王殿下就在靖府,我為聖上照顧好他便是了,其他的皇子,他們的事情我管不著,也不需要管,更不想管。聖心難測,作為朋友,我也勸你一句,江南……”我抬頭看向他,“不要太早站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