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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五章:初冬

    見侍女很識趣的又走遠了幾步,確保正常的音量不會被她所聽到之後,攬鏡也不再顧忌,開口道:“你與夕落原本就是一體雙魂,如今就算失去了記憶,夕落對你也是帶著天生的親近的,不知道你小時候有沒有發覺,一見到夕落就感覺到心裏有一種悸動?”

    被攬鏡這麼一問,我想起來了與六皇子在皇宮初見那會,心中莫名的那股熟悉,彷彿穿越了上千年來的悸動。

    晚風捲起幾片落葉飛向天邊,彎似孤舟般的月亮在雲海裡起起伏伏看得不甚明確,遠處傳來幾聲烏鴉的啼叫,嘶啞的呱呱聲十分難聽,氣候微冷。

    攬鏡攏緊了自己的披風,看了看墨色的天空,笑了笑:“其實凡間倒比天界有趣多了,九重天上雖然有著凡人們夢寐以求的長生不老,但是年復一日看著那天宮倒也無聊,還不如落到紅塵之中,享受這世間百態,纔不枉來到人世一遭。”

    我看著難得開始思考人生的攬鏡,感到有幾分好奇:“你今晚倒是怎麼了?竟然開始思考起了這些東西?往常不是說待在司蘭宮打理一下百花的開放時節很好嗎?怎麼忽然想要入世?”

    攬鏡眼波流轉,看著我的眼睛裏竟然帶有了一點溼潤,待我定睛一看卻又是像往常那般靈動的笑意,彷彿一瞬間的眼淚是我的錯覺。

    “只是想起了一些不願提及的過往罷了,”攬鏡撫了撫袖子,彷彿在撫去上面的塵埃,“夕顏你可不能問那麼多,人都是有秘密的,仙人也是一樣。”

    我有些無語:“你自我感覺未免太良好了一些,我又沒打算問。”

    攬鏡沉默了一會,再開口卻道:“其實我挺心悅司命仙君的,只是他並不喜歡我。”

    嗯?

    我眨巴眨巴眼:“蛤?你喜歡司命仙君玄燁?那個整個九重天上最為古板的老古董?他可是號稱行走的天規呀,你對他動了小女兒的心思,恐怕是沒有戲的。”天吶,一向高傲清冷的蝶舞上仙竟然已經心有所屬,這可真的是一個驚天大訊息,要是被她那班從司蘭宮排到南天門的追求者們知道了,該有多心碎。

    而且……想起來那個一向古板著臉司命仙君,渾身上下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即使偶爾遇見了,我也是下意識的就要退避三舍,蝶舞怎麼會喜歡上這麼一個人?

    我皺著眉頭思考了一會,想起來曾經看過的一個句子:“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難不成你這是對他一見鍾情了?也不對啊,天天想方設法與你撞見一面的,男神仙那麼多,有沒有見你跟哪個一見鍾情的呀!”

    攬鏡:“……你又在腦補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別胡思亂想,並沒有你說的那麼簡單好不好?!”

    我表示自己十分無辜。

    “怎麼話題說著說著就扯到我身上了?拐回來拐回來,我們現在說的是你和夕落的事情!”攬鏡拍了拍自己的額頭,“依我看來,還是要讓你和夕落兩個人多獨處培養培養感情纔好!不然的話,融魂之日更遙遙無期。”

    我突然想起來了了之國師,那個神神秘秘的和尚:“我感覺了之知道的東西挺多的,是你告訴他的嗎?他連我的前世今生都能看出來,也知道我的目的。如果能得到他的幫助,說不定會事半功倍。”

    我自己以為這個想法是極好的,卻被攬鏡一口否決了:“他幫不了你,你別想了。此人神神秘秘的來歷十分不明,而且又是天生佛子,彷彿生來就不處於紅塵六道之中,加上我已經旁敲側擊過了,他好像並沒有要幫助我們完成這件事情的意思。”

    我張了張嘴,正想問攬鏡為什麼如此瞭解了之,卻見攬鏡轉過了頭,明擺着不想和我說這個話題。

    “宸王殿下心思純淨,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我也能看出來他喜歡你,但是難就難在,怎麼讓這一份喜歡轉化為愛,畢竟如果不能心意相通的話,融魂之日就真的遙遙無期了。”攬鏡一邊說著,一般將目光落在遠處,我隨著她的方向看去,只看見一片黑暗,也不知道她在看什麼。

    我沒有說話,心意相通固然是能夠使融魂成功的一個方法,但卻不是唯一的,還有一個方法可以嘗試,但是太過劍走偏鋒,我不敢讓夕落冒險。

    半晌無言後,我嘆息了一聲,將我的想法說了出來:“如果夕落……六皇子實在無法與我心意相通的話,那我就這麼護他一世好了,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攬鏡猛地扭頭看向我,頭上的百蝶穿花步搖交擊發出悅耳的聲響,卻在這靜寂的夜晚有些突兀,她的杏眼看著我,盛滿了愕然:“你這是瘋了嗎?如果單純只是爲了護他這一世,你又何必轉世投胎這一回?”

    我朝她笑了笑,有些釋然:“其實無論是我女兒身也好,男兒身也罷。如果六皇子他不懂得愛,做太多的事也只是枉然。如果實在不行,我就護他這一世也好。”

    攬鏡大大的杏眼裏彷彿有些溼潤,在夜色下看得並不分明,只聽得她有些哽咽的聲音:“你不要忘了,你只有這一世的機會,他卻要輪迴生生世世。你怎麼護的他?又怎麼能護得了他呢?”

    我道:“我在黃泉路上等著他,等到他投胎時,我跟隨他一同去。”

    “你瘋了?仙人只有一世歷劫的機會!要是你這樣子的話,被天庭發現了,恐怕就是得落得個灰飛煙滅的下場!”

    看著攬映象要失控的樣子,我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激動個啥?來日方長,總會慢慢打動的吧,我這只不過是最壞的打算罷了。”

    攬鏡蝶翼般的睫毛扇了扇,怔愣了半晌,反應過來便想要打我:“好啊,原來你是在耍我,害我擔心了半天!”

    我連忙求饒:“哎喲,我的好表妹啊,你可千萬別打我,你得注意一下你的形象……”

    氣氛好不容易緩和下來,攬鏡也察覺到了自己方纔的不妥,連忙輕咳兩聲掩飾尷尬:“要不是你氣我,我會這麼失態嗎?”

    我笑著承認錯誤:“是是是,我錯了,下次再也不說了。”開心起來就好,方纔攬鏡雖然隱藏的很好,不過還是我發現了她的失落,只是作為朋友,我也不好意思提起她的傷心事罷了。

    畢竟,蝶舞上仙的來歷,對於九重天上的仙植們來說,是一個傳奇,也是一個悲傷的故事,多問無益。

    許是我們停留在原地太久,遠處的侍女走近了,委婉的催促道:“天色已晚,還請大人與小姐改日約個時間再聊吧。”

    ……

    攬鏡送我到宸王府側門就回去了,臨走的時候還和我說了一句在旁人聽起來十分莫名其妙的話:“解鈴還需繫鈴人。”

    我默然無語。

    回去的路上已經很晚了,天氣冷了,到了晚上街上也變得不再熱鬧,我和禮言兩人走在路上,路燈在身後拉下長長的兩道陰影。

    不遠處有一個打更的更夫經過:“更深露重,小心火燭!”

    更深露重這四個字剛剛傳入耳朵,恰好身後空蕩蕩的街道吹來一陣冷風,直往我的後頸竄。

    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縮了縮脖子,又攏緊了廣袖。

    大概是看出來了我有點冷,原本走在我身後右側三步開外的禮言走近了我,貼心為我擋住了身後吹來的風。

    “公子,下次出門的時候,奴才會備好披風的。”禮言道。

    我點了點頭,又想起來了攬鏡說的和六皇子獨處的那番話,於是道:“往日還是多備一些厚衣物吧,明日你到宸王府去,問一下宸王殿下冬日裏炭火是否足夠,不夠的話再備一些,反正知府府衙裡準備的東西還是挺多的。”

    禮言應了一聲是,後笑道:“公子待宸王殿下倒是極好的。”

    我下意識理所當然的回答他:“我不對他好,我對誰好?”

    禮言聞言一愣,反應過來後又是笑:“公子這話說的讓人聽起來十分感動。宸王殿下要是知道了,肯定是十分開心的。”

    我擺了擺手,快步往前走,在這慢悠悠的逛下去,感覺人都變得更冷了:“他是宸王,宸王府又在我任職的靖府,這是我身為臣子應該做的。”

    也是我欠他的,不管是作為夕顏,還是如今的司空子暇。

    禮言不再說話。

    回到知府府衙,路過花廳的時候,見裡面還是燈火通明,正好奇著為什麼這個時候花廳還會有人,一般花廳只是用來白天招待客人的地方而已,到了晚上,爲了節省燭火,我一般都不讓侍女給沒有人的房間點燈。

    於是我便走了進去。

    花廳裡坐著一個人,那人懷裏還抱著一個。

    正是藍舒和臨沅。

    “大人您回來了,”聽到腳步聲,藍舒抬起頭,輕聲道,“請速下官此時不方便起身行禮,這孩子剛剛睡著沒多久,等了您一晚上。”

    我點點頭,看了熟睡在藍舒懷裏的臨沅一眼:“禮數什麼的,在這些場合就免了吧,反正也只有我和你兩個人。不過,這個孩子之前不是說要把他送回去嗎?怎麼現在還沒有走?要是他父母知道小孩子不見了,該多著急。”

    藍舒抱著臨沅說道:“大人有所不知,下官已經派人查遍了這附近所有的高門大戶,都沒有一戶人家是姓臨的,而且也都沒有丟失小孩子的情況發生,這個孩子我已經問過了,他說他自己是臨府的……在多的線索也問不出來了。”

    我困惑不解:“那總不可能是憑空冒出來的吧?我走在街上,這小孩子拉住我的衣袖,抱著我不肯走,還與我說第五黎曾經在他家調/戲過他的姐姐。對了,有沒有問過第五黎?”

    藍舒抱著臨沅的手換了個姿勢,搖了搖頭:“下官已經問過第五公子了,他說他根本不認識這個孩子,我也讓人問過這裏的百姓們,都說沒有見過這個孩子。加上這個孩子,一心只想等大人回來,並不想到哪裏去,下官就在此地陪著他了,這不,半個時辰前纔剛剛睡著。”

    我有些哭笑不得,怎麼也沒有想到在街上隨便遇到了這個小孩子臨沅,竟然會這麼想黏著我。

    看著藍舒抱著辛苦,我走近幾步,將臨沅接過,抱在懷裏才發現這孩子很輕,看起來白白胖胖的,卻感覺一隻手都可以提起來。

    換了一個懷抱,睡著了的臨沅也沒有任何不適,反而極為自然的在我懷裏蹭了蹭,又安靜的睡了過去。

    藍舒看著臨沅,眼睛裏是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柔軟情緒,對我提議道:“大人,要不我們先讓這個孩子在知府府衙裡住下吧,直到下官找到他的家人為止。”

    我看著臨沅紅撲撲的睡臉,睫毛彎彎,就像是個精緻的瓷娃娃,十分贊同的點了點頭。

    “明天讓侍女去採辦一些小孩子的衣物吧,這會也沒有衣服給他換。”我說。

    藍舒應下,又想起來了什麼似的問我:“不知道這個孩子,大人要安排在哪個房間呢?”

    我想了想,讓侍女找來一方小毯子給臨沅蓋住後,直接抱著臨沅往花廳外走,藍舒跟在我後面。

    “就安排在東南角的客房好了,再安排幾個得力的侍女伺候著,啊,對了,第五黎怎麼樣了。”

    藍舒道:“第五公子的家人傍晚的時候來過一趟,不過下官說因為第五公子知道一些要事,所以要在知府府衙留一夜,他的家人倒也沒有多做糾纏,只是……”藍舒頓了頓,“臨走的時候,第五夫人,讓人送來了一箱銀子,說是孝敬大人的。”

    我抱著臨沅的手緊了緊:“明天退回去吧,我不需要這些。他們安安分分的不為非作歹,看好他家這個喜歡調/戲兩家婦女的兒子,已經是對我這個父母官最大的回報了”

    “大人請放心,下官並沒有收下,前任知府為什麼會有那樣的下場,下官還是知道的。”

    “哦,那你說說是為什麼?”我被藍舒的話勾起了幾分好奇,道。

    藍舒走在我的身側,貼心的為懷裏的臨沅擋住了大半的夜風,輕聲回答:“其實在下官還小的時候,前任知府大人還是靖府百姓們人人交口稱讚的好官,可惜他後面有人給他送禮,送的多了,原本那清正廉潔的心也被汙染了,漸漸的變成了危害一方的貪/官,作為一個地頭蛇為非作歹。也將靖府這一方風氣給帶壞了,特別是那些高門大戶,逢年過節,都是送禮成風,實在是……”藍舒嘆息了一聲:“不可取。”

    我笑了笑:“說白了就是沒有抵禦住誘惑,不忘初心這四個字,說起來簡單,但是當各式各樣包裹著甜美糖汁的毒藥都擺放到自己面前,能堅持下去不吃一口的人畢竟只是少數。一旦吃了可能入口是甘美,但是下場卻是必死無疑。”所謂糖衣炮彈,不過是如此。

    “大人所言極是。”

    ……

    東南角的客房是專門用來招待來知府府衙做客的客人的,自我上任以來,暫時還沒有人在那裏住過,但是每天都有侍女在打掃,所以還是極為乾淨的。

    將抱了一路的臨沅放到侍女鋪好的床/上,藍舒給他蓋好了被子,又放下了床幔。

    吩咐好侍女看好臨沅後,我倆往回走。

    夜深了,原本高懸在天上的弦月此時掛在了樹梢,銀白的月光落在屋簷,勾勒出淡淡的陰影。

    藍舒與我並肩走著,一開始兩人並沒有說話,還是我首先挑起了話頭。

    “先前我聽到第五黎說什麼青/樓花/酒,可是正規經營的?”

    藍舒點頭:“是的大人,在這邊開店的店鋪,每一間都有人按時去檢視的,以防偷稅漏稅,開黑/店宰/客的情況發生。大人為什麼忽然問起了這些?”

    我看著不遠處房子,在黑夜裏那房子裡的燭光透過窗顯得格外溫暖。

    想起在街道上,臨沅突然衝出人群抱住我,小小的身子整個人一直黏在我身上,五歲的小孩子衣飾精美,長得也像是個討喜的瓷娃娃般,還只知道自己叫臨沅,還說家裏的姐姐被第五黎調/戲……

    我心中有一個十分荒唐猜測:“我在想,臨沅是不是從青樓裡逃出來的小孩子。”

    藍舒臉色一怔:“大人您的意思是……有人在拐/賣孩子?臨沅是被拐/賣的?”

    我皺著眉不太確定:“我也不清楚,畢竟只是猜測,還是要派人去打探清楚為妙。”

    藍舒道:“如果真是如大人所想,那麼下官一定不會放過這群喪盡天良的人/販/子!”

    “此事還需要好生調查,藍舒你先且安排一些人,假裝尋常百姓的樣子到靖府的青/樓楚館尋/歡,然後再好生留意有沒有哪家敢如此膽大包天,買/賣/小孩子。”我說。

    “下官明白。”

    一說到正事,即使不在當值的時間,藍舒也會立馬進入辦公的嚴肅狀態,抬腳就要往知府府衙的公堂走去。

    我連忙攔住他的腳步:“都這麼晚了,明天再調察也不遲,藍舒你不必如此火急火燎的。”

    藍舒有責任心是好,但我可不能讓我的好師爺勞累過度,該休息時還是得休息。

    藍舒這才頓了頓,聽了我的話之後才反應過來,他有些羞赧的朝我笑了笑:“倒是下官莽撞了。”

    我笑著搖了搖頭:“無妨,今夜早些回去休息,明天起來纔有精神去調察。”

    “是。”

    兩人又寒暄了一會其他的事情,藍舒與我告別:“大人也要早些休息的好,可千萬別再貪杯了。”

    一說到這事,我就有點不好意思。

    “咳咳,”以手握拳放到嘴邊咳了兩聲,我假裝嚴肅道,“藍師爺,你這是從哪裏學來的?還會調侃我來了。”

    藍舒彎著眼眸,我這才發現他笑起來的時候眼裏有星辰:“大人這可是冤枉我了,下官只是在提醒大人罷了。”

    “好了,我說不過你。”

    ……

    重新躺在床榻上,已經是亥時初,我熄了燈,看著眼前一片漆黑,明明之前還勸別人要早點休息,自己這一會卻毫無睡意。

    六皇子,攬鏡,了之,臨沅,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實在讓人想起來就覺腦闊疼。

    小時候總盼望著長大,可是長大了才知道還是小時候的時光最無憂無慮。

    只是小時候又怎麼樣呢?也有小孩子的煩惱。

    “唉……”長嘆了一口氣,我閉上了眼睛強迫自己睡著。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我白天也正在思考著攬鏡的話,晚上竟然就做起了一個夢,與我還沒有恢復前世記憶不同,夢裏早就已經沒有了那一片白霧,而是鋪天蓋地的紅。

    我又站在了一片曼珠沙華花叢裡。

    龍爪似的花在我裙襬邊搖曳著,生機勃勃。

    我看著自己一襲白裙,想起來了這是在夕落跳下誅仙台後,我失魂落魄的一段時間,就是穿著一身白站在曼華殿外,夕落種下來的一片曼珠沙華地裏發呆。

    夕落上神跳下誅仙台,在天界引起了不小的轟動,玉帝看著我的眼神就像是我殺死了他最為疼愛的孩子一樣,卻也拿我無可奈何,甚至還讓我代替夕落,繼續看管著曼華殿。

    因為之前是一體雙魂,所以我處理起夕落的工作也是極為得心應手,但是這不是我想要的結果。如果兩個人之中必須有一個人要跳誅仙台,我寧願那個人是我,而不是拼了命也要護我周全的夕落。

    夕落的離開,讓我了無生趣,最後獨自一人離開九重天,到蓬萊島。

    蓬萊島的日子其實也是無聊的很,但起碼沒有我熟悉的一切,杜絕了我睹物思人的機會。

    即使……我還是改變不了睡眠的習慣,即使……無論我再怎麼睡都好,睡多久都好,夕落也永遠不會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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