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回去吧，我先走了。”七師兄還了小八一禮，與他擦肩而過。

    小八目送七師兄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才快步往回走。

    走到禪房門口，卻發現禪房裏麵的燈早就熄掉了，掏出鑰匙開鎖，開啟房門只見一片漆黑，寂靜無聲。

    小八先反手將房門關上，憑著自己夜視的能力摸索著將碗放到桌案上，輕輕呼喚了幾聲：“蝶舞？蝶舞？”並且又掏出火摺子把蠟燭給點上了。

    燈光亮起的那一瞬間，小八便看見了，在床榻上縮成一團的蝶舞。

    蝶舞將自己整個人藏在床幔中，雙手抱膝只露出一角粉色的裙襬。腦袋也埋在膝蓋裡，並沒有迴應小八的呼喚。

    小八正想再喚一聲，卻想起來了什麼似的止住了口。站起身走到床榻蝶舞跟前仔細一看。

    將腦袋擱在膝蓋上微微側著頭的少女，鴉翅般的羽睫合着，隨著呼吸微微顫動，面色紅潤，睡得正熟。

    小八啞然失笑。

    他的小花靈，才睡醒沒有多久，竟然又睡著了。

    搖了搖頭，小八不願去吵醒蝶舞，只是擔心這個睡覺的姿勢會讓她不舒服，便上前兩步拍了拍蝶舞的手臂，想讓她躺著睡。

    蝶舞睡得不深，小八輕輕拍了兩下便醒了過來，還是腦子還是有點迷糊，看到拍醒自己的人是小八後，打了個小小的哈欠：“小和尚你回來了呀，我沒有光的時候就想睡覺。對了，剛剛有人敲門來著，還在門外唸叨著要說你一頓，因為你出門沒有熄燈。”

    小八點頭應了，看著蝶舞的目光柔和：“沒事，那個是我的七師兄，我方纔還遇見他了，被說了一頓罷了。”

    蝶舞聞言有點慌張：“他沒有罵你吧？”

    小八道：“自然是沒有的，七師兄最是疼我了。只是……”猶豫了一會，小八問出了自己之前遺忘的疑問，“蝶舞，現在的你是不是與常人無異了？就是除了我和師父之外，是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看見你？”

    蝶舞一愣，回過神來的時候小八已經盯著她看了很久，低頭思考了一會，蝶舞像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語氣堅決：“小和尚，你說的沒有錯，現在的我……就是一個真真正正的人，不單單是你和住持，還有之前將我本體偷走的那兩個人，所有人都可以看見我……要不，我走吧。”

    這回輪到小八有些慌張了：“我並不是想趕你走的意思，只是問問而已。而且，蝶舞你走了，我怎麼辦？”

    蝶舞有些好奇：“我離不離開，小和尚你不都在這裏的嗎？”

    “我……”小八張了張口，“可是如果這裏沒有你的話，那有什麼意思？”他的目光帶著祈求，彷彿蝶舞再說一句要離開的話就要哭出來。

    蝶舞又是一愣。

    她之所以說要離開，無非是想起了那個老主持，給她說了一番話而已……

    雖然小和尚隱藏的很好，但是她是由善意幻化而成的花靈，天生對人的惡意十分敏銳，小和尚看見她本體滿身傷的時候，眼底那抹似乎要擇人而噬的惡意卻讓她撲捉得清清楚楚。

    老住持說過，小和尚掌心生蓮，是天生的佛子，任務就是普渡眾生，特別是在這烽火連天的亂世，他的存在就是蒼生的希望。

    如今這希望卻帶有了惡意……

    而且這個惡意還是因她而起。

    “他是天生的佛子，不可以動感情。掌心的那朵白色蓮花，便是佛子的特殊證明。然而，他如今對你動情了。身為佛子，最重要的就是，保持內心的純淨，以及對紅塵六道的超然，感情是一種羈絆，念生並不需要有這種羈絆。這隻會害了他，讓他由一名聖僧變成一個妖僧。”

    老住持的話迴響在耳邊，蝶舞看著小八祈求的目光，卻始終狠不下心腸。

    “是不是我做錯什麼了？所以蝶舞你要離開我？”小八絞盡腦汁的回想，回憶著自己今天的所作所為，“難道是因為我忘了熄燈，所以讓你差點被七師兄發現了嗎？下次我一定不會這樣子了，我求求你原諒我。蝶舞你不要離開我好嗎？”

    蝶舞從來沒有見過小和尚這般模樣，在她的印象裡，小和尚永遠都是帶著笑的，是她眼裏的光。明明是她應該去追隨光的，植物向陽而生。但是現在光卻在祈求她，不要離開……

    “小和尚……”蝶舞感覺自己的眼睛有點溼潤，忍不住將老住持的話告訴了小八，說明了她想離開的真正原因。

    “我的離開，是因為住持說過……我會害了你，我不能這麼做……小和尚，以前我信誓旦旦的跟住持說，你不會的，我不會害了你，你也不會爲了我做出什麼，有害蒼生的事情……但是今天你的眼神讓我感到了害怕……”蝶舞看了看小八，又垂下了眸子看向別處，“你的眼裏有惡意，而且很明顯是因為我，但那不應該是一個佛子該有的情緒。如果我再待下去，不僅容易被人發現不說，更擔心你會因為我而做出什麼不應該做的事情來。”

    她心思敏感，小八的情緒一眼就可以看得出，醒來的時候說的那番話就是希望小八不要去追究那兩個盜賊。畢竟她深知，佛門中人講究慈悲為懷，何況，她根本就沒有受多大的傷害，反而因禍得福提早幻化成人。

    小八聽到原因竟然是他敬愛的師父對蝶舞說的一番話，才讓一直待在他身邊的小花靈起了離開他的心思，沉默了半晌後，小八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唇，道：“原來蝶舞你竟然因為師父的一番話就要離開我，原來我/日日誦經行善竟然比不過一時的惡意。蝶舞，”小八突然伸手握住了蝶舞的肩膀，迫使蝶舞抬頭看他，“就算我是佛子，職責是普度天下蒼生，但是你與我從小相伴到大，可是沒有你，我就算成佛又有何用？就因為師父一個莫須有的猜測，你就要把我遠遠的推開，這樣對我真的公平嗎？而且你說我今天的眼神裡有惡意，我承認，因為我想教訓那兩個害你的人，我有錯嗎？”

    小八的情緒有些激動，握著蝶舞肩膀的手青筋暴起，但是力道卻控制在了不會弄疼蝶舞的範圍內，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現在忍得有多辛苦。

    他眼睛直直的盯著蝶舞，灼熱得彷彿要把蝶舞融化，蝶舞眼睛閃躲著，不想去看他。

    “小和尚，你放開我，已經把我弄疼了。”蝶舞輕輕一掙扎，小八便鬆開了手。

    退開了三步開外之後，小八看著蝶舞閃避的目光，最終只是苦笑了一聲。

    “我尊重你的選擇，要走要留隨便你。天色已晚了，早點休息吧。”小八說完這句話後，開啟房門走了出去。

    蝶舞一愣，反應過來時就要去追，卻發現自己打不開房門。

    門外傳來小八的聲音：“你就不要出去了，這個時候就算要走，你會被人發現的。如果真的想走的話，我明天早上送你出去，今晚好好睡一覺吧，我在門口為你守夜。”

    小八的聲音很平靜，卻平靜的讓蝶舞發慌。

    拍了拍房門，蝶舞焦急萬分：“小和尚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回來吧，外面太冷了，萬一明天凍著涼了怎麼辦？”她只是有這個想法而已，並沒有打算真的要走，可是沒有想到，話一說出來小和尚的反應竟然如此之大。

    小八在房門外半晌沒說話。

    蝶舞等了一會兒，忍不住正想用法術直接穿門而出，雖然她現在還不能完全控制自己使用法術的力量，但是現在最重要的就是穩定小八的心緒，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卻聽到門外的小八說話了：“蝶舞，算我求你了，不要走。我從小就被人扔到了寺廟裏，是師父和師兄們撫養我長大，但是我一個人真的太過寂寞了。你陪了我這麼多年，就像是我的親人一樣，你被人欺負了，我想為親人報仇，那豈不是人之常情嗎？怎麼可以因為這個你就要離開，加上師父與你說那番話，不過是推測……這對我根本不公平。”

    蝶舞施展法術的手勢一頓，這已經是小八說的第二次不公平了。

    小八並不知道蝶舞在門後做著什麼，他背倚在門扉上，手裏握著一串鑰匙，抬頭望著天空。

    那一輪被烏雲遮住了一半的月亮透過雲層，傾泄了一地如水般的月色，樹影婆娑，晚風微涼，隱隱約約能聽到遠處傳來僧人唸經的聲音。

    蝶舞沉默了一會兒，最終嘆了一口氣，開口道：“小和尚，你進來說話吧，我不走就是了。”

    禪房的房門這纔打開了，蝶舞抬頭一看，只見月光傾斜在小八的身上，為他周身渡上了一層銀色的光芒，眉目慈悲，雙手合十，彷彿踏月而來。

    蝶舞不自覺的想起來了老住持說的：“念生是天生的佛子，掌心那朵白色蓮花紋就是佛子的特殊證明。”月色下踏月而來的小和尚確實有幾分佛子高深莫測的影子。

    蝶舞恍悟了一瞬，小八已經將房門關上了，將那如水般的月色擋在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