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衣女子動了動，溼漉漉的長髮從臉頰邊滑落，露出了她原本清麗脫俗的側臉，鴉翅般纖長的睫羽睜了睜，小八原本以為她要醒了，正想說些什麼，又見她雙目一閉暈了過去。

    “姑……姑娘？”小八愣了愣，一時之間也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之防，將粉衣女子扶起，卻在看到她的臉之後，驚呆在原地。

    小八從小到大除卻經書之外，並沒有讀過其他書籍，卻偶爾在一些前來寺廟上香的善男信女口中聽到過一個書生讚美一個女子容貌的詩句：“東家之子，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嫣然一笑，惑陽城，迷下蔡。”

    他也曾經幻想過詩句中的女子該有如何天仙般的美貌，才能擔當得起那一句“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就連在見過曾經被譽為天下第一美人的女子時，也覺得不過爾爾。

    但是他現在卻覺得自己幻想中的女子的樣貌有了著落，便是如依靠在他懷中昏迷不醒的女子這一般，而且這粉衣女子額心那一朵粉色蘭花花鈿，與他只有巴掌大的小花靈一模一樣。

    所以說這個粉衣女子就是——蝶舞？！

    小八被自己這個想法嚇呆了！反應過來時卻並沒有知道蝶舞能夠幻化成人的喜悅，滿腹的疑問在看到蝶舞溼透的衣裳時，都化爲了心疼。

    正想將蝶舞抱起來放到床榻上，稍一動作，便感覺到了懷裏的人兒動了動，小八一低頭，正好對上了蝶舞烏黑的眼眸。

    “小和尚……”蝶舞扯出一個虛弱的笑容來，“你看，我成功幻化成人了……”

    小八心疼的點點頭：“嗯，我知道了，只是蝶舞你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還有這盆蘭花……”小八看了一眼擺放在地上的蘭花，精心養護了許久的蘭花如今已經有些枯萎的跡象，一片葉子將掉未掉，而且花盆裏的泥土好像也被人翻動過了似的，凌亂不堪。

    蝶舞抬起一隻手，輕輕的扣住了小八扶著她肩膀的手腕，聲音微弱：“小和尚，再為我誦一遍經文可好？”

    小八見蝶舞這個樣子就知道肯定出事了，正愁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聽到蝶舞如此說，立馬連聲答應了。

    他也知道蝶舞是因為聽多了經文才得以開啟靈智，師父更是說過，萬物有靈，蝶舞是善意幻化而成的花靈，如今變成這般虛弱的模樣，沒有什麼比唸經更能幫助她恢復的辦法了。

    小八有一個本領便是過目不忘，爲了蝶舞，還特地去藏書閣背誦過一本佛法深奧的經書，今天剛剛好可以派上用場。

    一邊佛經念下來，小八肉眼可見的看到原本蝶舞溼漉漉的衣服便幹了，雖然臉色依舊蒼白，但是比起之前來好的太多。

    “夠了，小和尚。”蝶舞握著小八的手緊了緊，從小八懷裏坐了起來。

    小八誦經的聲音一停，還是有些擔心：“我扶你到床榻上休息吧。”

    蝶舞沒有拒絕。

    將蝶舞半抱著扶到床榻上，讓她在床榻上躺好，小八給蝶舞蓋上了平日裏自己蓋著睡覺的被子。

    蝶舞躺在床榻上露出一個腦袋，眼睛望著一臉擔憂的小八，嘴角勾起一抹與平日一樣靈動的笑容來：“小和尚，你趕緊也去換一身衣服吧，都溼透了，然後重新把蘭花給種好。”說著說著，蝶舞就極為疲憊的閉上了眼睛。

    “蝶舞你先睡一會，有事情醒來再說。”小八這才感覺到自己渾身都是雨水，灰色的僧袍也已經溼透，然而他並沒有管，只是給蝶舞掖了掖被角，爲了避免床榻上的被子被他溼的衣服弄溼，小八坐在了離床榻遠的小板凳上，直到蝶舞的呼吸變得平緩，確定她是真的已經睡著之後，才緩緩站起身，抱起了一直擱置在地面上的那一盆蘭花。

    看著花盆裏被暴雨打的奄奄一息的蘭花，還有那明顯被人踐踏過的葉子，少了一半的花土，小八還有什麼不明白的，自己的小蘭花肯定是出事了，不然……

    小八垂下來的眸子有幾分陰沉，帶著前所未有的恨意：他的小花靈，捧在手心裏的蝶舞怎麼會渾身溼透的出現在他面前！還是暈倒在地上的模樣！

    究竟是誰，但這般對待他精心呵護的小蘭花，他一定不會放過他！

    然而，小八憐惜的碰了碰有些枯萎的花瓣，現在當務之急就是重新把這株小蘭花種好，這可是蝶舞的本體！

    小八輕輕推開禪房的門出去了，臨走前還回頭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蝶舞，小心翼翼將房門鎖好。

    ……

    後山，雨勢漸漸變小，山路一片泥濘。

    因為抱著一盆蘭花，所以小八走的很慢，一邊撐著傘，一邊小心翼翼的護著懷裏的小蘭花，小八想到後山重新找一些土壤將小蘭花給種好。

    剛剛走到一棵大樹旁，便聽到前方傳來人對話的聲音，不知道為何，小八第一反應就是將自己藏在了大樹後面。

    這棵大樹旁邊都生長著一些灌木和草叢，此時小八撐著那把青灰色的油紙傘躲到樹後面，倒是與周圍的環境融合在了一起，嚴嚴實實一點也看不出來。

    山路走下兩個渾身被雨打溼的人，衣裳上還沾滿了泥土，看起來極為狼狽，只是這兩人的神情卻是驚恐中帶著憤怒，小八看著他倆兇狠的面相，莫名厭惡的皺了皺眉。

    “咱們該不會是撞鬼了吧？真是晦氣！”

    “這可是皇城內外，舉世聞名的佛寺，怎麼可能會有鬼！”

    “那你怎麼解釋那個粉衣女子的來頭！大雨滂沱中，忽然陰森森的把我的手一抓，老/子三魂都嚇跑了七魄！”

    這兩人就是偷走小八蘭花的盜賊，他們被蝶舞突然出現嚇了一跳之後，便逃命似的跑到了深山裏麵，好不容易等雨變小了些，纔敢膽戰心驚的出來。

    畢竟如果他們再不出來的話，可能就要餓死了，這會便一直走在山路上罵罵咧咧的往回走。

    兩人還在繼續爭論著今天遇到的詭異事件。

    “讓我說肯定是那和尚的那一盆蘭花有貓膩！”

    “對啊剛剛我去看了一眼，那盆蘭花不見了！這個不是活見鬼了嗎？”

    “要我說啊，我們就不應該去偷那一盆蘭花，回去得用問那些和尚要一個護身符。”

    兩人以為山路上沒有人，說話的聲音也沒有降低音量，被躲在樹底下的小八聽得一清二楚。

    握著傘柄的手猛地收緊，手背上青筋暴起。小八自出生以來就沒有像今天這樣感到如此憤怒，從小因為在寺院中長大修習佛法而平靜無波的心，在胸腔裡猛烈跳動著，看著山道上罵罵咧咧走過來的兩個盜賊，心裏有個聲音叫囂著要把他們給撕碎。

    正想衝出去質問，懷裏的小蘭花極為靈性的碰了碰他的手心。

    小八低頭一看，只見原本枯萎的蘭花花瓣重新煥發了生機，此時正對他綻開嬌豔的花朵來。

    小八第一個反應便是蝶舞醒了，也想起來了自己到後山的正事就是為花盆重新填充一些土壤。

    不過……小八抬眼，透過灌木叢的間隙，深深的記住了兩個盜賊的外貌。

    他是不會放過他們的！

    兩個盜賊正說著話，忽然感覺到有一陣陰風吹來，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一時之間，原本就做賊心虛的他們，更覺有鬼。

    “快走快走，這樹林子我怎麼覺得哪裏有點不對勁！”其中一個盜賊害怕了，催促著他的同伴。

    小八一直盯著他們，直到兩人消失在山路的盡頭，纔將憎恨的目光收了回去。

    低頭看了一眼，懷裏抱著的小盆栽，小八的眼中滿是柔情，他輕輕撫摸著，因為被腳步踐踏過而顯得有些頹靡的葉子，自言自語道：“對不起，是我讓你受苦了。”

    重新在後山取了一些看起來十分肥沃的泥土放入花盆裏，小八小心翼翼的將有些歪斜的蘭花扶正了，又弄碎了一些枯葉扔進花盆當花肥，才抱起花盆往回走。

    “也不知道蝶舞現在幻化成人後，本體與幻深離得太久會不會有危險，我還是得趕緊回去纔好。”小八自言自語的說著，一手抱著花盆，一手撐著青灰色的油紙傘往回趕。

    等再次回到禪房，小八一推開門，便看見原本躺在床榻上的蝶舞已經醒了，正半倚在床頭，手中拿著一卷經書在誦讀。

    聽到開門的聲音，蝶舞的目光從經書上抬起，落在小八身上，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小和尚，你回來了。”

    “蝶舞，你現在感覺好點了沒有？”小八問。

    小八將門重新關上，傘放在一旁晾乾，抱著花盆習慣性的走到窗臺上，剛想放上去，又突然想起來了什麼，重新折回身，將花盆放到了平日他誦讀佛經的書案上。

    蝶舞目光一直跟著小八，看見他猶豫了半天才將花盆放到桌案上的舉動，忍不住又輕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