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蝶舞輕繞(九)
小八言出必行,第二天起來抱著花盆就要和蝶舞一起去聽老住持講述佛理。
這段時間裏,戰爭頻繁,加上天公不作美,要麼是大火燒山要麼是洪水氾濫,天南地北涌來皇城避難的百姓們越來越多,普恩寺也接納了大批的難民。
蝶舞很少出過小和尚的禪房,就算是上次被抱著花盆到老住持的禪房去,也只是走寺廟後院的路線。
流離失所的百姓們被安排在寺廟前院的客房,每天早上也會跟著僧人們一起,到佛堂聽老住持講述佛理,在這亂世中唯一的淨土裏,以尋求內心的平靜。
蝶舞自從幻化成花靈後就再也沒有聽過老住持講述佛理了,這次她因為老住持讓她離開小八的那番話,也不太願意見到老住持,只是看見小和尚那興沖沖抱著花盆就往外走的模樣,還是將已經醞釀在口中的那句“不願去”嚥了下來。
由佛理善意幻化而成的她,生就一副悲天憐人的心腸,對人的負面情緒也十分敏銳。小八越抱著她往前院走,蝶舞就越感覺到周圍瀰漫的血腥味越來越重,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悲哀。
原本端坐在花朵上的她,忍不住飛到了小八的肩膀上,挨着他的脖子坐了下來——小和尚身上帶有一股讓她感到安寧的氣息,能夠很好的撫平她內心的不安。
小八看見原本坐在蘭花上好端端的蝶舞突然飛上來挨着他的脖子坐下,不禁覺得有幾分欣喜的同時又有幾分奇怪。欣喜於在外面蝶舞與他突如其來的親近,奇怪於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於是小八開口輕輕喚她:“蝶舞,你這是怎麼了?”怎麼突然坐在了我的肩膀上……
“小和尚……”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外面還是什麼原因,小八感覺到了自己的小花靈聲音細細小小的,有些微弱,小八隻能停下腳步仔細聽,“這裏給我的感覺很不舒服。”
蝶舞說完,又靠緊了一些小八的脖子,幾乎要鑽到他僧袍的領子裡去。
小八忙問:“哪裏不舒服?要不我們回去吧?”在他眼裏蝶舞的安全是最重要的。
依靠在脖子上的小花靈卻拒絕了他的提議:“時間快來不及了,還是趕緊去佛堂吧,”蝶舞說,“小心遲到了,住持罰你抄清心咒。”
小八還是有些不放心:“可是你得告訴我是哪裏不舒服了?難道去佛堂會有什麼危險所以你才感覺自己不舒服嗎?”
蝶舞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輕笑了一聲:“我沒有什麼事情啦!只是這裏瀰漫着一種很悲傷的氣氛,還帶著怨氣,所以我感覺不太自在而已,靠著你就好了。”說著,蝶舞抬起手拍了拍小八的耳垂。
“好吧,那蝶舞你要是實在受不了了就和我說哦。”
“知道了知道了。對了,小和尚,為什麼這裏的氣氛會變成這樣?”
這也是蝶舞好奇的地方,上次小和尚抱著她的本體去聽佛理的時候,普恩寺的前院明明是一片讓人心安的平和。
“最近,有很多百姓逃難到了普恩寺避難,師父讓師兄們廣開寺門,收留了很多百姓,都安置在了前院裏,百姓們皆是因為戰亂,背井離鄉逃難而來,所以,纔會每個人都很悲慼吧。怎麼這會影響到你嗎?”小八問道。
蝶舞生性為善,身為花靈與怨氣最為排斥,聽了小八的話之後,也明白了自己為何會如此感到難受,但是她卻並沒有再與小八多說什麼,將整個人藏在小八的僧袍裡不動彈了。
小八還想在問,卻被蝶舞打斷:“我就待在你的僧袍裡吧,在你身邊我就沒有那麼難受了。”
小八怔愣了一會,反應過來蝶舞這是在與他撒嬌的時候,只感覺到自己之前被蝶舞手拍到的耳垂十分滾燙。
……
抱著花盆來到佛堂,這裏很早就集滿了人,普恩寺並沒有那麼多蒲團,坐不上蒲團的百姓們,便都坐在了地上,安安靜靜的,跟在僧人們的後面坐著,等著老住持的到來。
小八的蒲團在師兄們中間,抱著花盆路過坐在地上的百姓們時,小八敏銳的感覺到了自己僧袍裡的小花靈又往裏衣處鑽了鑽。
坐在蒲團上,將花盆放到自己身前,小八抬手輕輕捂住了蝶舞所在的位置,試圖讓蝶舞不要那麼難受。
老住持像往常一樣,辰時便來到了佛堂講佛,不過以往坐在佛祖金身下就開始講佛理的老住持,今天抬眸朝小八的方向看了好幾眼。
小八不知道自己的師父看的這幾眼是什麼意思,卻莫名的有些心虛。
所幸,老住持的目光很快又轉開了,望著佛堂門口的方向似在出神,手中握著念珠,開始講起了今天的佛理。
老住持講佛理的時間一般都是一個時辰,今日卻難得的講了兩個時辰之久。
期間,佛堂一直保持著肅靜莊重,除了途中有幾位百姓出去如廁又回來弄出的細微聲響。
蝶舞自從老住持開始講佛理之後,便安安靜靜的呆在小八的衣服裡面不動了。
兩個時辰之後,老住持停止了自己的講述,端過,旁邊的水喝了一口,便起身離開了佛堂,由於他已經年邁,又端坐在蒲團上兩個時辰,離開之時是有兩個僧人一起攙扶著的。
小八與其他人一起目送的老主持離開之後,才從蒲團上站起來,重新抱起花盆,小八打算先回禪房看看蝶舞怎麼樣了,兩個時辰一直都待在他的衣袖裏,一點動靜也沒有。
剛剛抬腳邁過去佛堂的門,卻被一個百姓喚住了。
小八回頭一看,叫住自己的百姓,正是他之前下山化緣的時候,給了他三個銅板的那位女施主。
“阿彌陀佛,不知女施主喚住小僧有何事情?”單手抱著花盆,小八單手併攏,對站在自己面前的婦女問道。
那婦女大概有三十歲左右,膚色蠟黃面容憔悴,滿身的風塵僕僕。
“大師,妾身有個不情之請,但是能否將手中的花盆送與妾身?”
……
“不可以!”還未等小八做出反應,嘴巴就自動的吐出這句話,語氣十分凌厲。
說完這句話後,小八自己都驚呆了。
自己以一直以溫柔和善的形象示人,從小到大就沒有說過一句重話,怎麼忽然之間,語氣變得如此凌厲了?
那婦人也被小八凌厲的語氣嚇到了,站在原地喏喏了一會兒,得出一個牽強的笑來:“也是妾身失禮了,都怪妾身的小女兒,喜歡大師這盆花的緊,央著妾身來問。”
小八此時也覺得有些尷尬,見到自己把這位女施主嚇到了,連忙道歉:“這位女施主,是小僧失禮了,只是這盆花是小僧,極為看重之物,所以不能送予他人,實在是抱歉。”
“啊啊,沒事的沒事的……”婦女連連擺手,似乎是十分不好意思,轉身便離開了。
小八抱著自己的花盆站在原地愣了一會,有些疑惑自己為什麼情緒會變得如此激動,但是聽到老夫人向自己索要花盆的時候,那種憤怒的心情卻不似作假。
“我……這是怎麼了?”小八苦惱的皺了皺眉。
普恩寺的僧人們對於小八走哪裏都抱著花盆這個行為已經司空見慣了,卻有一些好事的百姓,看到這麼一個俊秀的僧人抱著一個花盆到處走動,兩個人不由得開始竊竊私語起來,認為這花盆裏是有什麼寶貝。
小八抱著花盆回到禪房裏,重新關上門之後,才感覺到自己之前,因為聽到有人向自己索要蝶舞所憤恨的心情平靜了些。
輕輕將僧袍解開,小八低頭,卻看見蝶舞依偎在自己的衣袍褶皺間,雙手抓著衣領,已經睡熟了。
只有一枚蘭花大小的小花靈,粉紅色的衣裙幾乎能把整個人給包裹住,長長的烏髮垂下,平日裏那雙清澈見底的眸子闔著,紅潤的嘴唇就像畫上的一點硃砂,微微張開著露出點點雪白的貝齒,雙手抓著衣袍領子的邊緣,睡得正香。
小八看著這樣子的蝶舞,感覺自己內心有一處角落變得非常柔軟。
輕輕地用雙手把蝶舞捧到了手心裏,小八閉眼,就像是面對佛祖的時候一樣,十分虔誠的用嘴唇碰了碰蝶舞的臉頰。
也可能是因為蝶舞太困了,即使自己睡覺的地方換了,也一直沒有醒來。
小八捧著蝶舞走到床榻邊,將蝶舞小心翼翼的放到了枕頭上,又拿過一旁,蝶舞用來睡覺的小被子給她蓋上。
坐在床榻邊,小八靜靜的凝視了一會兒蝶舞的睡顏,突然就生出了一種歲月靜好的溫馨。
要是能夠一直這樣子,和蝶舞兩個人在一起也挺好的。
小八心想。
花盆被小八重新放到窗臺上曬太陽,畢竟蝶舞說過她的本體很喜歡陽光,小八一直牢牢的記住了蝶舞說過的話。
從書櫃裡取出一卷經書,小八正打算坐下閱讀,等蝶舞醒來。然而他剛剛坐下沒一會兒,禪房的門忽然被人敲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