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是天庭瑤池邊生長的曼珠沙華，花開無葉，葉生花落，生生相錯，不得相見。 

    夕落是我，夕顏亦是我，他為葉，我為花，我們擁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彼岸。

    我從未見過曼珠沙華葉的模樣，只能在旁的仙植的回憶裡聽起，那關於葉的風華。

    它們說，當曼珠沙華那血般的豔完全謝幕時，那隨風搖曳的綠葉碧如翡翠；它們說，那葉子形狀優美，巧奪天工；它們說，若是曼珠沙華有一天能花葉齊綻，那定是牡丹也比不上的美麗。

    和曼珠沙華之葉相見，自此以後便成了我的夢想，當然，在當時的我看來，這也只是夢想罷了。並沒有付出過任何努力的夢想，我從未期待它會成真。

    蝶舞便曾經是眾仙植中的一株幽蘭，得大氣運化幻化成人，苦修為仙。

    位列仙班的蝶舞常常來瑤池尋我，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嘆息於我的懈怠，都幾百年了還是無法幻化成人形。

    對此我只是付之一笑。

    作為一株仙植也有很多好處，沒有瑣事纏身，每天要做的事就是吸收天庭充沛的靈氣和其它的仙植們八卦，小日子過得可美了！

    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直到那一天，我自沉睡中甦醒，剛想舒展舒展伸個懶腰，順便再問問其它仙植在我沉睡的這三百年裏有沒有發生過什麼大事，比如說桂雪仙子的桂花蜜找到了沒，月老的紅花結又打出來了什麼新的花樣時，卻意料之外的發現自己竟化爲了人形，身處在一座無比精美恢弘的仙宮之中，入目是滿室的紅。

    正對著我的，是一面窗，那雕琢著玄幻花紋的窗框上掛著一串碧綠的玲瓏風鈴，微風拂過，清脆作響。

    窗外，白雲繚繞，不時有仙人駕著七彩祥雲經過。

    未等我反應過來，弄清心中疑惑時，便有一碧裳仙婢上前，喚我夕落上神。

    但我叫夕顏。

    正欲問些什麼，目光錯過那仙婢，卻是被一幅掛在牆上的畫軸勾住了心神。

    那立於懸崖峭壁之上的男子紅袍廣袖，三千墨發隨風舞動，彷彿一團火焰。

    他的腳邊是一地的綠，大地生滿了彼岸葉，翻滾著碧色的波濤，他朝畫外呆怔住的我回眸一笑，眼角一點血紅的淚痣萬般風情，身形瀟灑似要乘風而去。落款是飄逸的草書：夕落。

    猶記得，當初心跳突然不受控制的感覺，似有人用羽毛在我心尖上輕拂，酥酥的麻麻的，又似貓兒在輕撓，小鹿在亂撞，如今才懂，那驟然激動的情緒，叫心動。

    碧裳仙婢見我一個勁的盯著她身後瞧，順著我目光看去，看到那幅畫時便是一笑：“上神可是想請蝶舞上仙一敘？蝶舞上仙的畫工的確是極好的。”

    蝶舞？

    我不言，只是點了點頭。

    蝶舞見到我也極是驚訝，差點打碎了茶盞：“你，你不是夕落……莫非，”她屏退了眾仙婢，湊近了我啞低了嗓子，“你是夕顏？！”

    我點了點頭。

    “天！一體兩魂，怎麼可能？我一直以為你和他是兩個人！”蝶舞失態地一拍腦袋，“等等，除了我之外，可還有其他人見過你？”

    我無辜眨眼：“那個請你來的仙婢，不過她沒認出我不是夕落上神。”

    蝶舞蹙起了她好看的娥眉：“只有上仙以上的人才能分辨出來嗎？看來夕落是早就料到了你的存在。夕顏，”她看向我，神色是從未有過的嚴肅，“這三百年曼珠沙華花開，你莫要出曼華殿，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你的存在，否則……”

    我趕緊點頭。

    一體雙魂，不為仙規所容，我送蝶舞離開曼華殿後，吩咐仙婢閉門謝客。

    坐在仙婢口中夕落上神常用以休息的雲榻上，我閉眸沉思。

    原來，夕落竟是曼珠沙華之葉。

    一株仙植，竟孕育出了兩個花魂。委實有些不可思議。

    甚至違背了天道，若被人發現，等待我倆的，便是灰飛煙滅的下場。

    蝶舞說，夕落料到了我的出現。我於是執筆留了封信，再次陷入長眠——曼珠沙華三百年花開，三百年葉敗，我沉睡之日，便是他甦醒之時。

    夕落很強大，從一株仙植升爲上神，掌管凡世人的前生記憶，這其中的艱辛，他為此不知付出了多少。我不想因為自己毀了他的一切。確認我的存在後，曼華殿便開始了時隔三百年便閉門謝客的習慣。

    可惜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曼華殿每隔三百年便不見外人不理事物的怪異現象讓玉帝起了疑心，直到那天，掌管眾生命運的仙君司命推演出了我的存在。

    我被強行禁錮靈魂，那是我第一次見到真正的夕落，卻是最後一次。 

    玉皇大帝的聲音是那麼的威嚴，又是那麼的無情：

    “朕賜你兩個選擇，是親手誅殺次魂還是你自己剔除神魂，墜入九幽，散盡修為，魂飛魄散！”

    仙人們都圍著我們，月老手中的紅花繩編織不停，最後的結果是一個結。

    “夕落上神，只要你誅殺了這個次魂，你的情劫便可迎刃而解解，你亦可突破瓶頸。”看著手中打成了一個結的紅花繩，月老如此勸說。

    月老的話讓我吃驚，我竟是夕落的情劫！

    夕落他貴為上神，法力無邊，擁有無盡壽元，我只是一抹他衍生的靈魂，只有區區幾百年道行，誰都知道怎麼選，我當初也不奢求他會讓我活著，但就佛，也無法預料：

    “世間百花，皆是花葉相依，除卻彼岸。”

    那是我第一次聽見夕落的聲音，如他的字般飄渺，落在我耳裡是世間最美的琴音，高山流水，清歌流觴。卻也是最後一次。

    “這是天罰，我亦認命，夕顏，”他看向我，眸中帶笑，“曼珠沙華，花開葉敗，葉茂花枯，世世情深，生生緣淺。能夠與你相遇，我也算逆天了一回，好好活著，”不等我說些什麼，他又看向高坐在帝座的玉帝，作了一揖，道，“自始世間，再無夕落。”

    夕落笑著，在眾仙驚詫的目光下，躍下了誅仙台。毫不猶豫。

    紅袍墨發，灼傷了我的眼，我彷彿什麼也看不見了。

    九重天上誰的呼喊淒厲斷腸：

    “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