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鬼的印象中，住在隔壁的沈姨是石子溝最好的人，給他送去溫暖，對他無微不至，除了關乎於央柳的人生大事，沈姨從未對他說過一個“不”字，哪怕十歲那年，央柳偷雞的事東窗事發，向來彪悍的沈姨也僅僅是輕言指責了央柳幾句。

    現在想來，原來沈姨不過爲了能夠心安，以如此之法贖罪罷了。

    贖當年，爲了錢財謀害大哥大嫂的罪。

    可是一個原本幸福美滿的家庭，因此而支離破碎，丈夫與妻子攜手去了陰間，只留下十八個月大的孩子在人間孤獨苟活，嚐遍冷暖。如此神人共憤之罪，輕而易舉贖得了嗎？

    若想償還，必須以命抵命！

    在他悲憤之時，神魂忽然一顫，接著雙目驟明，一種豁然開朗的暢快之感，自丹田彌散，逐漸遍佈全身。

    他知道自己升境了，由一境凝氣，升到了二境築基。

    好個秋曾說，“待你升到二境，便可出這水簾洞”。

    而現下，又多了一個走出水簾洞的理由：回去石子溝，尋找沈姨討個說法。

    山鬼抹了一把眼睛，緩緩站起，雖腳步與心情皆是沉重，可他沒有停下稍作休憩的打算，一步跨出金谷席，然後來到水潭邊上，輕輕一躍。

    只是那三顆凸出於水麵之上的青石表面實在有些光滑，他單腳落在青石表面，尚未發力，便腳下一滑，整個人摔入水中。

    水花四濺。

    寒水依舊侵人，只是不如之前那般，針針入骨。

    他現在畢竟有了二境修為，也算是兩隻腳踏入了修道之山，成爲了名副其實的山上人。

    寒水拍打在他臉龐、手臂、腳踝，雖然寒冷，卻與尋常冷水無異。

    山鬼無心去在意這些身外事，只是掙扎著立正，而後淌過與膝齊高的寒水，小心爬上橫向條形青石。

    雖然仇恨充斥胸膛，離去之前，他仍是轉過頭，多看了一眼水簾洞。

    溫文儒雅的中年男子似乎依舊坐於金谷席前，正低著頭，專心致志地雕刻著手裏的樹根。

    山鬼心中五味陳雜，有對好個秋的想念，有對父母的愧疚，還有對沈姨、張阿三的仇恨。

    他嘆了口氣，搖搖頭，心道：至此往後，我便用我的原本姓名吧！

    沈家樂。

    多麼諷刺？

    父母將他取名為“家樂”，寓意顯而易見，便是希望闔家歡樂，而父母，卻遭家人毒手。

    沈家樂苦笑了一聲，接連快速邁出三步，即將走下青石之時，卻發現不遠處的土地之上，赫然擺放著一雙精緻草鞋。

    他只是稍稍思索，心下當即明瞭，這雙草鞋，必然是那個笑起來很溫暖的中年男子為自己準備的了！

    心有猛虎，細嗅薔薇，大抵便是如此吧！

    沈家樂沉悶許久的心，這才呼吸到一縷新鮮空氣。

    他大步走去，就地而坐，隨後揀起草鞋套上腳，大小正好。

    穿戴完畢之後，他站起，並不急著趕路，只是抬頭望了一眼天空。

    萬里無雲，是個好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