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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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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卻道天涼好個秋

    不知過了多久,耳畔似乎有泉水聲,叮叮咚咚,清脆如鈴響,深深吸了口氣,還有隱隱的芬芳。

    山鬼碾轉睜眼,發現自己似乎身處一洞穴之中,光線柔和,溫度適中。

    他小心翼翼吞吐著,緩慢坐起。

    一丈之外有一身著素衣的中年男子背對著他坐在地上,正握著一柄小刀,對著一塊巴掌大樹根削削刻刻。

    山鬼登時警覺,左手悄然握住腰間匕首,沉聲道:“你是誰?我怎麼會在這裏?”

    中年男子並未回答他的問題,只是淡淡說道:“我若是想殺你,就不會讓你活到現在。”

    山鬼算不得愚蠢。他記起昏迷之前的最後一幅畫面,是青袍男子舉起手裏的一柄短劍。既然眼前的中年男人能夠從青袍男子手中救下自己,那麼他的修為定然不低。況且,中年男子似乎沒有要害自己的意思,雖說防人之心不可無,但害人之心也不可有。

    他便輕輕嘆了口氣,收回手,開始打量自己的所在之地。

    這是一處隱藏於瀑布之內的水簾洞,洞穴算不得大,與鷹揚國營帳差不多大小。無論巖壁亦或是腳下平坦的青石,俱是一片潮溼。只是他身下鋪著一塊草蓆,不至於渾身溼透,甚至能感受到些許暖意。

    中年男子繼續著手裏的雕刻,漫不經心道:“我雖然救下了你,卻沒有把你從武道一途上拉回來,你現在與常人無異,甚至比同齡男子,身子骨更要瘦弱。”

    山鬼忍著疼痛齜牙咧嘴站起,抱拳向中年男子一揖,朗聲道:“多謝大俠救命之恩!”

    中年男子似乎對於他的回答頗為滿意,點點頭,道:“記得別人的好,而忘卻別人沒有做到的事,是個好苗。”

    山鬼對於如此古怪言語並未放在心上,只是又說道:“請問恩人,與我一起的那個孩童...”

    中年男子道:“你說那隻青蛙?他的妖心被人一刀斬碎,自然是活不了了。”

    山鬼雖早已知曉,但當切切實實聽見之後,仍是不免失落。他跌跌撞撞地重新坐下,自腰間抽出那隻月白色小瓶,搖搖頭,痛不欲生。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收起樹根與刻刀,轉身望向他,問道:“你叫什麼?”

    山鬼將月白色小瓶收回腰間,正要站起行禮,中年男子提手製止:“你身子孱弱,不必拘於小節。”

    山鬼便坐著抱拳,雖心中苦澀,並未溢於言表:“回恩人,我叫山鬼。”

    “山鬼?”中年男子心中一陣掂量,微笑道:“你爹孃怎麼會給你取這麼個名字。”

    山鬼苦笑道:“我爹孃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死了,是我鄰居給我起的名字,他們說我是山裏的惡鬼,剋死了我爹孃。”

    中年男子面色平淡,“你已死過一次,不如趁此改名,如何?”

    山鬼搖搖頭,“我雖然不喜歡這姓名,但至少,這個姓名與我爹孃有關。”

    中年男子心下暗喜,明面上卻是不露聲色,依是那副波瀾不驚的平淡表情。“如此也好。”

    受人恩惠,當知其姓名,日後若是路過佛寺廟宇,好替恩人上一炷香。只是中年男子始終不曾提及自己姓名,山鬼只好抬起頭問道:“請問恩人尊姓大名?”

    這位看上去溫文爾雅的中年男子破天荒的有些失落。他轉頭望向水幕,搖頭自言自語道:“國已破,何來尊姓?亡國之子的姓名,不提也罷。你若實在想要知道的話,就叫我好個秋吧。”

    山鬼頗為不解:“好個秋?”

    中年男子微笑點頭,“那是我路過綠衣國,在某座廊橋閣樓偶然遇見。一位雙鬢微白的中年儒士,一手提酒壺,一手握毛筆,在二樓牆壁上寫下了一首詞。”

    中年男子低聲吟道:“少年不知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言畢,他苦笑了一聲。

    山鬼聽畢,在心中默唸一番,並未覺得這首詞有多美妙,只是平平無奇。但礙於恩人對此頗為喜愛,甚至以這首詞為自己姓名,他不好打擾其雅興,便只是問道:“那位中年儒士,後來如何?”

    好個秋微笑道,“寫完這首詞,中年儒士猛灌了一口酒,而後自廊橋一躍而下。”

    山鬼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自盡了?”

    好個秋搖搖頭,“橋下是一條長河。他噗通一聲墜入河中,過了約莫一炷香的工夫,又鑽出水面,而後站在河面上捶胸頓足,一邊哀嚎著‘我為什麼就死不了啊’。”

    聽聞如此奇人異事,山鬼不免有些錯愕,“還有這樣的人...”

    好個秋微笑道:“修道之人,擁有某些神通再正常不過,既然你武道已毀,要不要轉投仙道?”

    山鬼對此並無心思。他原先修武道投軍入伍是爲了爭取功勞,好衣錦還鄉迎娶央柳。而現下,不僅功勞沒有撈到,反而背了個欺君叛國的罪名。他苦笑了一聲,搖搖頭,“多謝恩人好意,我還是...免了吧。”

    好個秋對此不以為意,“是因為與咸亨國一戰,鷹揚國全軍覆沒?”

    山鬼點頭承認。

    好個秋望著他,笑意盈盈,“鷹揚國皇帝范陽身死沙場,與你並無干係。兩國戰爭原本便是一場陰謀。咸亨國皇帝聽從權臣郎賢的建議,以為以城池做為賭注的消遣戰爭不會引起什麼波瀾,派特使前往鷹揚國遊說,鷹揚國皇帝本就好戰,加之丞相泮茂在一旁加油添醋,便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下來。後來發生了什麼,你都知道了。”

    山鬼並不完全能夠明白,睜著一雙眼睛,一頭霧水。

    好個秋便又解釋道:“無論咸亨國權臣郎賢,或者是鷹揚國丞相泮茂,俱是大元埋伏在兩國的棋子。兩人在兩國兢兢業業為國賣力,終於取得了皇帝的信任之後,便開始謀劃當初的計劃。接下來,泮茂會被憤怒的鷹揚國上下視為亂臣賊子,丞相府會遭受一次屠戮,泮茂則會藉機潛逃回到大元。咸亨國會藉此大舉發動戰事。不過他們不會得意太久,因為大元會以‘背信棄義’為由,向咸亨國進軍,隨後再不費吹灰之力地收下鷹揚國。”

    好個秋嘆了口氣,“大道已亂。你知道如今靠誰來制約那些所謂的強者嗎?”

    不等山鬼回過神,他自己答道:“靠相互制約。倘若大元忽然發動戰爭,便會遭到青禾洲另外兩大王朝,東方綠衣國與北方北涼國的聯合進攻。雖然大元稱霸南方已久,但兩大王朝山上山下勢力的聯合進攻,不是一般國家可以硬扛的。因此,大元才秘密謀劃了此事。”

    好個秋輕聲道,“看來,他們已經按捺不住了。”

    山鬼聽之,呆若木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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