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原本是爲了建功立業才走出石子溝，而現下，鷹揚國最為精銳的一支軍隊與皇帝一起在戰場遭受了無妄之災，自己作為唯一的倖存者，怕是要背上“欺君叛國”的罪名，屆時舉國上下定然將自己視作罄竹難書的罪人，只怕自己身死尚且不足，喪國怒火更是會燒到石子溝，將那些無辜百姓屠殺殆盡。

    想到這裏，他不禁打了一個寒顫，隨後肚子發出一連串的抗議聲。

    他頗覺苦澀，亦覺得無奈，只是抬手輕輕按在自己小腹。

    一旁的孩童睜著明亮雙眸，好奇問道：“你這是...肚子餓了？”

    他麵露尷尬，點頭承認。

    孩童便又是一陣歡呼雀躍，炫耀著自己的認知：“那會我在寺廟之中尚未開化，僅僅是生活於陰溼之地的青蛙。廟裏有個小沙彌，時常於巳時左右坐在後院井邊，兩手托腮愁眉苦臉的，自顧自說著‘我不餓我不餓我不餓’，唸完三聲，肚子便咕嚕嚕發出一聲慘呼。然後過不久就會走來一個年紀稍大的僧人，在他身邊坐下，自袖中取出一隻白麪饅頭遞給他。那個年紀稍大的僧人長得可好看了！用書裡的話說，就是面如冠玉...”

    光聽故事自然不能填飽肚子，山鬼的肚子又叫喚過幾聲。他以手撐地，準備起身去找些吃的。

    孩童先一步躍起，神采奕奕：“你要去找吃的嗎？我和你一起去吧！我知道哪裏的蟲子最為味美，哪裏的蟲子乾癟酸苦！”

    山鬼無奈道：“我不吃蟲子。”

    孩童頓時有些失落，更多的是不好意思。“啊...對不起，我以為你也吃蟲子...在青澗宗，修士與手下的妖、獸之類並不一起相處，所以我不知道...那你吃什麼？靈果？不過在山下，應該只有野果吧...”

    山鬼點點頭：“野果就夠了，最好是果肉飽滿一些，汁水充分一些的，咬一口，汁水便會在你嘴裏炸開，強烈的酸或甜衝擊著口腔。”說著說著，他不由自主地流出了口水，肚子的抗議聲更響了。

    “好，那你在這裏等我，我去去就回！”孩童正要撒腿狂奔，卻猛然想起了什麼，收手站得筆挺，而後忐忑不安地叫了一聲“主人”。

    山鬼有些訝異，但見孩童如此顫慄，加上那一聲“主人”，他倒也能夠猜到什麼。大約在白袍男子的手裏，孩童吃了不少的苦頭吧！他對於孩童的觀感便又好了一分。同病相憐者，更能感同身受。他微笑著朝孩童招了招手。

    孩童卻是愈加驚慌。在白袍男子手下的那段日子，不是沒有過類似遭遇——白袍男子含笑向他招手，他以為有什麼好事發生，歡呼雀躍著跑去，到得白袍男子跟前，卻被荊棘狠狠鞭撻，直到遍體鱗傷血肉模糊。當下，他見山鬼笑著朝他招手，便如驚弓之鳥，渾身一顫，但畢竟獸籠在山鬼手中，他不得不向山鬼走去，步履維艱。

    山鬼只是抬起手，輕輕撫摸著孩童腦袋，柔聲說道：“別怕，我不會傷害你，我沒有那本事，也沒有那心氣。我雖是天底下最為普通的凡夫俗子，但也知道待人以禮。對了，你叫什麼？”

    孩童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只是怔怔地望著他，眼角殘留著驚懼的淚水。

    山鬼微微一笑，笑容如冬日暖陽，“你可以不用叫我主人。我叫山鬼，你可以叫我山鬼，或者是...哥哥？”

    孩童仍是沒有膽量動彈。笑容於他而言，原本便是奢侈品，笑容加上招手，便成了無堅不摧的鐵荊棘，鞭鞭狠辣，即使見了血，亦沒有止歇的意思。

    山鬼有些手足無措。他不知曉如何去安慰孩童使孩童走出陰影。擁抱？孩童乃是巨大青蛙所化，庶人的招式於他不一定管用，況且，以孩童現在的狀態，似乎也聽不進什麼苦口良言...他只好苦苦思索，思前想後，不可得。

    萬般無奈之下，他提起左手置於眼下，細細檢視著掌心紋路，欲從其中摸索出一條可以安慰孩童的道路來。

    孩童卻驟然破涕為笑，一聲歡呼，整個人向他撲來，欲坐在他手掌之上。只是孩童身軀遠勝過他手掌，這一撲，踢掉了他手掌不說，整個人還跌在了他懷中。

    不過他並沒有覺得有多懊惱，反而抱住孩童，開懷大笑。

    孩童跟著一起笑。

    直到笑岔了氣，山鬼咳嗽幾聲，揉著孩童腦袋，輕聲道：“可總算哄好你了。我說好話安慰沒用，怎麼我一抬手，你就不害怕了？”

    孩童懶懶地躺在他懷中，想起以前，無限懷戀，“那個時候我還在寺廟，廟中有個僧人，就是給小沙彌送白麪饅頭的那一個。他閒來無事就喜歡坐在井邊發呆，後來忽然有一天，他就那麼舉起手，輕聲說道‘我看到你了，小傢伙。’我知道他指的是我。那會，我受經文薰陶，已經稍微開了智，能聽懂他說話，便順著他的意思，跳到他掌心上。他的掌心很溫暖，我趴在他掌心，覺得很舒適很安心。往後，只要他在井邊那麼一伸手，我就會跳上去。所以剛纔...哥哥伸手的時候，我就想到了他。”

    山鬼笑道：“你那麼巨大，怎麼趴在他掌心，難不成那個僧人身高百丈？”

    孩童嘆了口氣，失神落寞。他提起右手，先摸了一把右眼，而後握成拳放於胸前，“我原先只有這麼大，在廟裏受經文薰陶開了智，漸漸有了‘精’的本事，能夠隱隱約約看見人的神魂。後來有一天，我想，我都那麼厲害了，是不是可以下山去闖江湖了？然後我就跑了出去，才跑出寺廟山門，便被人捉了...然後我被帶到青澗宗，那些人餵我吃一些亂七八糟的丹藥，我就...長成這麼大了。”他張開雙手，盡力畫了一個圓圈。

    “他們告訴我，只有多吃才能變大，變大了纔有戰力，至少面對地階修士之時，饒有一戰之力...只是可惜，我天賦平平，吃了數十載的丹藥，仍然只有七品...”

    山鬼好心安慰道：“七品，很高了。”

    孩童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七品是最差的...一品纔是最好的。”

    山鬼苦笑，正要換個法子安慰，肚子又咕嚕嚕的開始叫喚。

    孩童登時站起，朝四處張望一番：“哥哥你等著，我這就去給你找野果！”不等山鬼有所迴應，他便於轉瞬之間消失不見，原先駐足之處颳起一陣旋風，吹得地上雜草落葉向上盤旋而起。

    山鬼見之，瞠目結舌，片刻之後輕輕舒了口氣，哭笑不得。就這肉身本事，居然僅有七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