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羅疊間白羅層，簷角河光一曲澄。碧落今宵難得巧，凌波妙舞月新升。——《宮城》

    淳化五年，汴京有舞姬碧落名揚四方，傾城傾國，出師於廿橋。貴官大族擲千金難求一舞。機緣之下碧落接濟了一位流落宅門前的遇難公子，公子自言名為康珺瑜。

    碧落與康珺瑜朝夕相處漸生知己情愫。康珺瑜窺知碧落驚天身世後也將自己的身世秘密告知，兩人互訴心意定下誓約。廿橋勸珺瑜攜碧落改名換姓另尋偏僻地，方好度日。

    天不遂人意，偏於這時壽王趙元侃觀碧落舞。一曲終罷，碧落婀娜舞姿深映元侃心中，欲納其入府。康珺瑜難控思緒露面奮力阻攔，元侃見康珺瑜容顏，大驚，遂下令捉拿。碧落為求得珺瑜性命，允元侃入府之諾。碧落珺瑜分離落淚斷腸。

    誰知元侃暗中命人追殺珺瑜，難逃厄運珺瑜墜崖......

    金蓮落，金蓮落，比翼諾作銀鏡破。

    長是別離若相思，莫，莫，莫。

    花事未了終嘆錯。

    重重宮闈，走不出的，百萬石塊砌成的四方的高牆。萬千的精兵，殿外握劍柄伺候。城門前，還有長流不息護城的河。

    城內渺茫的歌聲，和著笙，如寥寥雲煙環繞瀰漫了城中央的昇平殿。

    殿前眾生仰望的門檻近處，那些樂聲漸漸清晰起來，剛聽得一些滋味便又換了一種宮調。殿內，四根幾人合抱粗的漆了金的柱，頂駕著數以千計的梁與椽。青白色的地磚上左右兩邊各排開一行樂師，吹奏著。於他們身前，是身輕如燕的舞女；身後，是龍座。

    龍座上的人，微微閉了雙眼，胳膊肘懶懶地支著身軀，斜坐在上。他的眼睫在空中輕輕顫著，似醒似夢。只見得那些舞女的眼睛全然都在他身上了，做表情，做動作，也不知他是否睜開眼過。那人身下兩旁的席座上還端正地跪坐著兩個人，他們一齊閉著眼，似在待著命運。

    “陛下，這舞可好？”坐在一邊的碧落輕聲問道，那聲音輕得仿若怕驚動了一隻螞蟻。

    她睜開了眼，低眸，從眼角瞥向座上的趙恆，收回目光，又直直地望向另一邊的康珺瑜。康珺瑜還閉著眼。

    由樂器中一顆一顆的樂符繞樑不絕，可飛到他們三人之間時，就瞬間就寂靜寧息了。彷彿他們已然是這境地外的人。

    “朕心中，夫人的舞，最好。”趙恆，當今的天子終於啟了眼。而第一眼，便是落在了碧落身上。他凝視她許久，或含怨或含怒，已不重要。至少，現在已不是重要的事了。

    趙恆起了身，緩緩步向碧落，立至她面前。許久，他朝她伸出了手，依舊凝望她。那眼中，看不出到底是難捨的希望還是狠下心來的絕望。

    碧落心下一顫，思許半晌後還是從袖中伸出手，交予趙恆手中，隨後起身與他到了康珺瑜的面前。

    “珺瑜你來說說，夫人美麼？”趙恆問。

    康珺瑜跪行禮，低著頭，拱手從容答道：“臣怎敢妄言。”

    趙恆揮了揮手，嘆氣道：“罷了罷了，這般禮節，倒是朕本視你最得朕心，不想辜負了。”

    康珺瑜仍低著頭，只是咬了咬嘴唇，道：“陛下想要的答案不過是夫人美甚。夫人固美，然非臣眼中最美。”

    碧落的手不覺被趙恆握緊了，她知道，康珺瑜沒有落下話柄讓趙恆暗自有些不高興。趙恆沒再多說。

    “陛下深愛夫人，因而夫人在陛下眼中最美。”康珺瑜頓了一下，“而臣，敬夫人。”

    趙恆的嘴角繼而上揚，竟笑了起來。他的笑聲在發顫，連身體也禁不住顫動起來：“好，好。好一個敬字。”笑得久了，笑聲中的人兒也累了，喘/息了幾聲，便停了下來。

    “珺瑜。還記得夫人驚為天人的舞嗎？”趙恆說著，鬆開了碧落的手，拍了拍手。

    話間，就有幾人抬了一座臺子從外面進來了，是一座被雕刻成蓮花模樣的臺子，四方花瓣千層萬疊鎏金色簇擁中央的圓臺五尺高。趙恆徑直走向龍座又坐了下來，看看身下跪著的珺瑜。舞女們退散開來，留下碧落一人在中央。

    “外邦一行，必不會短期而歸。就當作給你送行，留個念想也好。”趙恆說。

    “這？”康珺瑜不解。

    趙恆很快的回答：“夫人定當許你舞一曲。”

    康珺瑜慌了，說：“夫人貴重，臣以微賤，萬萬不可。”

    “你先起來吧。”趙恆揮了揮手，“別跪著了。”

    “謝陛下。”康珺瑜退到了一邊。

    “夫人本就是舞女出身，哪兒來的貴重。”趙恆輕聲說著，“跳舞，也是她的本分。”

    碧落咬了咬牙，趙恆的話扎痛她的耳膜，血的腥味在她舌尖綻開。吮的久了，那血倒開始發甜了。甜的發膩，讓她不覺暈眩起來。她望向趙恆，他也正望向她。光陰彷彿扭轉，又回到了他們初見的那天，當趙恆還是趙元侃的時候，他一字一字地說——

    “碧落，甚美。”

    那時的少年和此間的天子人影交錯，漸漸重疊在一起。碧落忽然含笑地抬起了頭，盈盈走上了那臺子，她轉過身，俯視康珺瑜。他依舊從容。

    “元億。”碧落喚著他，眼角落下了淚，“元億。這大概是你最後一次聽我這麼喚你的名了。“

    似有一絲哀慼從康珺瑜的眼裏飄了出來，穿過笙歌，穿過樂師，穿過十年的陰差陽錯，飄入了碧落的眼中。他定定地站在那裏，袖中的手早已握成了拳。

    碧落唱起了歌，月牙似的足在臺面上輕躍，舞袖雲般的舒展開，將她的臉藏在其間，血紅的裙在腿擰成一束，血的海洋。她不停的旋轉，如戲般的十年。

    恍惚從袖中間隙看見一隻箭飛過，直直的，向着康珺瑜。然後，他倒了下去。繼而空中幾隻箭依次飛向了他。碧落也飛向了他，像只小鳥，折翼的小鳥。那幾只箭又穿過了她的後背。她懷中的人沒有了氣力，看著她，動了動唇角，便安心閉了眼，有淚落在他臉上。

    “碧落，碧落。我等到了你。”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