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爺。”陸鼎問：“這還能請到城隍爺嗎？”

    城隍廟已經塌了一半了，常年無人祭拜的香爐碗上積了一層灰，城隍像也不能倖免於難，灰塵伴著蜘蛛網無孔不入的，陸鼎掀開一層網絲，覺得這城隍爺實在是慘不忍睹。

    信仰的力量是強大的，有時候能讓神明側目，而一旦信徒因為世事拋棄了信仰，這留下來不聞不問的局面也讓人心生悲涼，所謂兔死狗烹，如果信仰也可以輕易放棄，那誰都有可能成為下一個被拋棄的物件。

    乾元重重嘆了一口氣：“此地不需要城隍，那大概城隍爺也...去別的地方赴任了吧。”

    神明不需要靠信仰的力量去壯大自己，盤古天生能開天闢地，女媧信手可摶土造人，佛陀歷劫能度化天地，他們能呼風喚雨時還沒有信徒，萬民信仰對他們來說重不在信仰之力，而是一顆顆的誠心，所以又叫心誠則靈。

    而一旦他們拋棄了神明，神明就算是想幫助他們，也無從下手——就算是考試的時候主考官有意給學子放水，那學子也得先把字寫對了才行，不然主考官也愛莫能助。

    海青因為常年戰亂，大多數人已經忘記城隍爺是什麼了，要不是塵坎子那幾年還住在城隍廟裏，恐怕他們連踏足都不會踏足這邊，估摸著也正是這樣，城隍爺才曾經對塵坎子有些許庇佑——矮個裡面勉強挑個高個出來吧。

    自乾元帶走塵坎子後，塵坎子當時留下的東西便沒被動過，原模原樣，只是增加了一層厚厚的灰擺在地上——一張已經被睡爛了的破棉絮墊子墊在雜草上、一個用來煮飯的鍋和一個破了口子的碗、鍋裡還有一雙長短不一樣的筷子，除了這些生存必需品，唯一還能有點看頭的就只有放在門後背風處的幾本破書，陸鼎拿起來看，是最基本的啓蒙三字經、千字文、聲律啓蒙，但殘缺不全。

    陸鼎心裏一時不是滋味，不管怎麼樣，這畢竟是...他的師父。

    乾元嘆了一聲，奢望能再在城隍廟裏找出點能代表他過的好的東西，可惜沒有。

    “師父孃親的屍骨呢?”陸鼎想了想說：“師父應該不會把夫人葬的太遠，夫人去世時候師父還那麼小，一個人也葬不了...”

    這事乾元曾經問過當地人，他當時要帶塵坎子走，想著怎麼也得在走之前去人家孃親的墳前說上一聲，沒想到當地人絞盡腦汁回想了以後告訴他：“忘了。”

    塵坎子他娘去世的時候，塵坎子才四歲，步履蹣跚的，走路都搖搖晃晃，那日風雪大，浮香坊的人聚在一起商量說那孤兒寡母可能挺不過去，等雪停了，可能得去看一看，那女人命不好，死了總能給收個屍。

    海青的溫度一向低，再加上大雪下了兩天，就算是人死，屍體也不會腐爛，但是當雪停了眾人結伴去的時候，發現他娘確實是死了，不僅如此，屍體還腐爛了！肉蛆在她已經僵硬裡的屍身裡滾來滾去，當時去的人噁心壞了，只能草草捲了一張草蓆隨便一扔，算是以天地厚葬。

    塵坎子他娘死了，他卻出人意料的活的好好的，當地人嫌他娘出生風月髒得很，不大待見，但是對他的態度還行，畢竟是個苦命的孩兒，於是給撿回了浮香坊養著。

    幕天席地一張草蓆，這麼多年過去，屍骨早就無處可循，不過陸鼎好奇：“怎麼會腐爛呢？冬天的屍體一般都能儲存好多天，況且要是有肉蛆生長出來，還得數天呢。”

    乾元搖搖頭：“這不知道，當地人說當時肉身已經被吃的露了骨頭。”

    “那又得需要一段時間。”陸鼎說：“肉蛆是吃腐肉，但是啃到露了骨頭也得好幾天，那時候夫人應該死了很久了。”

    “也不對。”乾元反駁：“塵坎子那時候才四歲，在這麼一個冰天雪地的環境裡，天寒地凍、沒吃沒穿，他怎麼活？他能活兩天都是奇蹟。”

    也許真是天不絕人，他親眼目睹自己母親被活活凍死，又眼睜睜看那些蟲子活生生的吞噬與自己相依為命的母親，四歲已經能記事了，多年以後他午夜夢迴時，會不會被那兩日兩夜的時時刻刻驚嚇到不敢入夢，也許他越回憶，對陸青明的恨意就越濃。

    也許他在見到陸有良後，問過陸有良母親的後事是怎麼處理的，陸家的主母當然會被厚葬，屍身會有專人處理，不會招來蛆蟲，還能有棺槨盛殮，也許還有風水術士推算風水寶地將其安葬——這些皆是塵坎子揮之不去的噩夢，日夜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