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太太近日狀態不好，躺在病床上一睡就是好幾天，醒來的時候看著一堆陌生人圍著她的病床七嘴八舌的喊她董事長。

    她覺得聒噪，想出口喊句閉嘴都沒有力氣，最後還是旁邊那個長的好看的小年輕替她說了聲。

    那小年輕長的好，就是…不愛笑。何老太太思緒忽然一滯，抬眼看著那小年輕攢著力問了聲：“你叫什麼？”

    小年輕眼神突然悲愴，一臉沉靜。

    許久，他似乎是想開了，伸手握住了何老太太的手，輕輕的回道：“奶奶，我叫何澄。”

    何老太太盯著他半晌又問：“名字寓意挺好，澄澈見底的河，誰給你取的？”

    何澄突然不吱聲了，像開始般沉靜，只是眼裏閃著些微淚光。

    “好了…”何老太太揚手，“不逗澄澄了，我們澄澄啊，就是太聰明瞭，你看看……”她伸手拽著何澄動了動，“現在都唬不住了。”

    她說話嗓子裡像是嗆了一口水，聲音被糊的厲害，何澄聽不清楚卻還是點了點頭。

    何老太太看人低著頭，眯著眼睛看了會兒，然後又轉頭問那些股東：“你們鬧夠了嗎？”

    這話耗力她老大的勁兒，一出口她就覺得累了，但仍攢著一股勁兒，她語氣極嚴肅：“我們何家，從不做強人所難的事，你們若覺得公司已是強弩之末，便撤股吧。”

    此話一出，股東皆是鬆了一口氣，說了幾句客套話，然後陸陸續續的離開了病房。

    看人都走了個清靜，何老太太纔去看她的寶貝孫子，看了很久她笑：“到底是長大了，知道自己要什麼了，也知道面對了。”

    “奶奶年紀大了，看人吧時常記不起誰是誰，偶爾清醒的時候會想，我們家的寶貝孫子是不是因為這個不理我了，住院期間一次都沒來過，就連慰問都沒有。”

    何澄眼瞼動了動沒說話。

    “又到後來，我聽過道里的小護士唸叨，說我們家的公司要倒了……”

    何老太太沒什麼情緒的笑了笑，“也好，省得那些個老頭子揹着我做什麼壞事，也省得以後那些老頭子欺負你。”

    “我給你的那張銀行卡還在嗎？”

    何澄點了點頭：“在。”

    “卡里有多少錢你也知道吧。”

    看何澄又點了點頭，何老太太才接著道：“拿著錢還了公司的債後，去……”她看著窗外目光極遠，“飛吧，飛去你想去的地方，看你想看的人，做你想做的事，然後成為你自己。”

    何老太太說完揚手：“你快回去跟牛嬸說，讓她做碗排骨湯給我送過來，好久不吃，想了。”

    何澄站著不動，何老太太只好又催促道：“快去，奶奶累了先睡一覺，醒來我想喝牛嬸做的湯。”

    何澄這才乖乖離開，離開前又看了何老太太一眼，嘴唇翕動卻什麼也沒說。

    何老太太看著人走了才放下心了躺著，躺下的一瞬間，她忽然覺得心臟真的很疼，仰著下巴吸了口氣，看著窗外的梳著羽毛的雀兒吶吶道：“飛吧…飛吧……”隨即閉上眼睛緩緩睡去。

    陽光灑落，透過視窗，老太太一臉慈祥。

    是個好夢。

    何澄開車的時候手都是抖的，他總覺得不對，卻又不敢去想，總覺得想了就會變成真的，猶豫了會打了個電話回去給牛嬸，叫人早點把湯燉好了。

    牛嬸那頭聽見何澄講何老太太想喝她做的湯，當即樂的合不攏嘴：“老太太怎麼樣了啊？有沒有好一點，上次看她疼的不得了，這會好點了麼……”

    何澄沉默了好久，應道：“嗯。”

    他抬頭看天，藍天之下雀兒飛過，像是說給牛嬸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他說：“會好的……”

    費佐以為何澄會在醫院守著，他站在走廊看著一個一個的護士急忙跑進去，聽見醫生跟護士說‘你快點送去急救手術室。’，他才真切的意識到老太太是真的病了，病的很嚴重。

    他看著護士腳步匆匆送老太太離開病房——他不敢動，前幾天老太太還不是這樣的，老太太在跟他影片的時候可精神了，笑起來跟朵花兒似的，怎麼會說不好就不好了。

    費佐眼裏有淚，一眨巴跟決堤似的，流個不停。

    “我們澄澄啊，總愛把擔子往身上挑，近些年我病了，看著他越來越像他的父親，高興是真的，但也難受啊…我們澄澄活成他自己就好，他父親終究只是他父親啊…”

    “小佐，奶奶就拜託你了，多照顧一下澄澄。”

    費佐聽見雀叫聲，他轉頭看向走廊盡頭，醫生護士井然有序的進入急救室。

    他懷揣著最後一點希望說道：“奶奶，我想再聽你叨幾句。”

    另一邊的何澄彷彿心有靈犀，在接過牛嬸手中的湯時頓了一下。

    牛嬸看人發愣問道：“你怎麼了？”

    何澄回神看著牛嬸搖頭：“沒什麼，大概是太累了。”

    牛嬸哦了一聲，揣著圍裙囑咐道：“等送了湯回來好好休息，下午牛嬸替你去守老太太。”

    正當時，何澄褲袋裏的手機振動了起來，他聽著那聲兒半天不敢動。

    牛嬸見此提醒道：“澄澄，手機響了。”

    何澄“嗯”了聲，仍舊沒動。

    牛嬸嘆了口氣，“我這也是，你端著保溫桶怎麼接電話，來來，我給你拿著，你接電話去…接完…誒，澄澄…”她還沒來得及問什麼事就見何澄咬著牙哭的厲害，腦門青筋直冒愣是不出聲。

    何澄最終還是接了電話，聲音聽著略沙啞，那頭費佐聽見皺了皺眉問：“哭了？”

    何澄沒吭聲。

    “你以為這電話幹嘛的？”費佐試探著問。

    何澄仍舊不接話。

    費佐只好嘆氣，看著急救室滅了的燈，正準備說話時，醫生從急救室出來了，臉上是對生命短暫的哀切。

    他心底隱約覺得有些不妙，正準備掛電話的時候，聽見醫生說：“你是何秀苗的家屬麼，請節哀。”

    那頭何澄顯然是聽見了，呼吸瞬間凝滯。

    牛嬸看見何澄有些僵，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小心翼翼的喊了聲：“澄澄？”

    何澄像是在夢中剛醒，瞳孔漸漸聚焦，他看著牛嬸臉上的擔心，安撫的說了句沒事兒，然後又對著費佐淡淡的說道：“嗯，我知道了。”

    “這就來。”

    費佐無話，看著急救室的燈牌變得越來越模糊，腦袋裏一團亂麻，腳跟忽然一個不受力——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