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光湖
“我需要查近些年脈原的一次地震。”卿提醒他不要忘了別的。
“地震多了,不過有個挺嚴重的。你說的是四年前那次文怡市的地震?”次也馬上就查出來了。
卿惴惴不安地審視著那些報道和圖片,一時間獲知大量的資訊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死了那麼多人嗎……一座城全部都毀了。”她感到嘴唇也在發抖,便用牙齒咬著。全景圖她不敢開啟,部分畫幅中的景象已足夠觸目驚心,城市淪為廢墟,不見一絲生氣。報道中的死亡人數給她的衝擊並不亞於第一次聽聞瘟疫的時候,卿一直以為自己不會為遠在天邊時過境遷的事情情緒起伏,她也不知道這恐懼中存不存在憐憫,她只感覺到發自內心的恐懼。
這恐懼源自她靠的太近了。
——零的父親死於一場大地震,她在現場。
——父親死了……他被我……殺掉了
卿感到毛骨悚然。
她摘下眼鏡,調整了靠背的角度,直挺挺躺著緩解精神壓力。
“我們準備回去吧。”她感到胃裏不適。
“不查查別的了嗎?”次也對她如此冷淡的反應有些意外。
卿來之前本想多查一下巫族和詛咒相關,但她現在沒有心情再待下去。“這是唯一一次機會了。”次也趁著她還沒下決定,趕快見縫插針地查自己的東西,“你可不要後悔。”
“我沒說我不想查,就是覺得今天看不完。”卿細想了一下,“幫忙複製一點可以嗎?我要關於顫爆、不、地震調查的相關,近五十年以內的。嗯……順便幫我拷一份‘誘’的資料,嗯……還有兩裔戰爭時期巫族相關、巫族晚期一些人的動向。還有,夏莉。”卿念念。
“這可真不是一點。”
“辛苦你了。”
“等下,夏莉是什麼人?”
“我孃親。”卿很奇怪他這麼問,“怎麼了?”
“哦是這樣……那我知道為什麼這兩個詞條會捆綁出現了。”次也指著搜索結果上蹦出的另一個關鍵詞。
卿一眼都不看,預設了:“嗯,拜託都拷下來吧。”
臨行前次也徹底清除查閱記錄,恢復認證並重新開啟了管理員,泊爾弗裡在星星點點中走到他們面前。
“如果斯科特導士一定要查記錄還是會查到的,畢竟管理員的接待記錄我暫時還沒辦法。”次也說,“但這也沒什麼的吧,他不問起來管理員也不會說。”
卿戴上眼鏡,那孩子的神色有讓人心安的作用,把這個影像弄走的想法再次進入她腦海。
“您會再來的,對麼?”泊爾弗裡在她摘掉眼鏡前忽然開口。
卿只定定地望著他,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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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和業沙漫打賭贏來的通行證,那他為什麼會有通行證?他在這裏地位和我們不一樣嗎?”
“不能說完全不一樣,但是不太一樣,”次也扳著手指,“第一,他已經成年,張師士和斯科特導士明顯就把他當做大人看的,所以他可能也算是我們的管理者吧;第二,他經常替斯科特導士打小報告,肯定導士更器重他咯,通行證也是託他監管我們的報酬;第三,張師士也格外重視他的意見,要是他求個情,張師士一定會答應,不過我沒見過他為什麼事求過情……倒是之前長寧那邊出了事,好像是業說動了張師士,張師士才插手鎮壓的。”
“他要是這麼有能耐,之前會被澤爾冀推下樓梯去嗎?”卿總是想起和業初次見面的不愉快,說時語氣裏帶著不屑。
“其實啊,我覺得這事蹊蹺。”次也藍眼珠骨碌一轉,“他和冀總是不大對付,但能鬧成這樣真是沒想到,我來的比他們晚,沒準出過別的大事是我沒見過的。可業這麼謹慎的人,會不小心和冀起衝突?我猜過他這次是不是故意的,你知道他這個人陰沉沉的總不知道在想什麼。可是冒著摔斷脖子的危險和冀過招,也不太可能。”
“澤爾冀也是讓人不知道在想什麼。”卿一和別人提到冀,就自覺地使用全名,好像刻意與他劃清界限似的。
他們踏著履帶出來,延“明鏡之匣”向深處走著。下方出現的圓盤皎皎如月,次也加速履帶,他們迅速降落到近旁,那其實是一片光湖,水盈盈浸灌著“明鏡之匣”倒置空間的底部。湖面寬度一如高塔底部的寬闊,襯得人渺小。那股明亮是從湖底透上來的,照出湖水愈發澄澈動人——覺得是湖,其實應該是人工池,畢竟處在這個巨大的建築裡,然而水又像從地底滲出來的。那光源誘人,透過至清的水能夠看到一些結晶似的綠影沉在深處,澹澹水波軟化著稜角,如在水底招搖。
卿的意識恍惚回到自己曾做過的那個夢,她在水中下沉,下沉,溫熱的水流滲透進肢體的每一個縫隙裡面,心跳伴隨著耳畔沉悶的震盪而搏動,光出現在手指前端,如同一朵水泡逐漸膨脹。忽然那光破碎,化成無數閃亮刺眼的細小泡沫向她撲來。而冀在夢境的對面等著她,等著她從自己懷中甦醒。
她向前倒去,手指劃入水中,溫熱的觸感令她驟然清醒。
次也抓著她的另一條手臂,滿臉驚恐地坐在履帶上。卿這才發現自己倒在履帶邊緣,半個身體向湖裏探出去了,她早就忘記了什麼時候下降到這個位置的,剛一個恍惚差點扎進水裏。卿撈了一把亮亮的水花爬起來,驚魂未定地癱在履帶上,她盯著波紋一圈一圈地開啟,刺痛感也從潤溼的手心開始朝全身侵襲。
共鳴。
“就算有防墜功能,自殺式脫離也是救不了的喂!”次也被她嚇慘了,“你怎麼啦?”
“共鳴……這裏共鳴太強了,得快點回去……”卿按著心臟試著站起來,但刺痛馬上奪去了她的運動能力,她徹底站不住了,幾乎只能趴著。可是次也什麼事也沒有。
卿等著次也調節履帶把他們送出去,好在她完全昏迷之前回到禁行令開關,然而履帶沒動,次也也一點聲音都沒有。卿害怕出了事,她正努力著支撐起身體,忽然看到一雙腳走進視線邊緣。
“都到這兒了,該見好就收了吧。”
“斯科特導士。”聽出是他,卿不但沒覺得緊張,反而有種抓住了救命稻草的感覺。
斯科特踩著履帶靠近他們,蹲下身檢視了一下卿的狀況,然後拍拍次也的腦袋讓他不要再愣著了:“快回去,卿的共鳴很嚴重,這裏是‘心臟’,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
“我們……啊……您……這……導士您一直都在這兒嗎……還是說……”次也慌得語無倫次。
“是,我一晚都在這兒。”斯科特一副“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那點小動靜”的淡然。
“您……您您能不要懲罰我們嗎……明天就是異能培養課了……”
“這個回頭再說。”斯科特開啟轉換器對接履帶,給他們調到最高速度,“明天按時來上課,坐穩,要上去了。”
他說罷抬手在卿臉頰上抹了一抹,卿的刺痛緩解了一些。履帶將他們迅速從斯科特面前抽離,卿仰起臉望著越來越小的斯科特、逐漸變成光點的湖、紛繁攪動的富麗堂皇的軌道圖譜……他們即將穿越漂浮著的法陣,此刻迎面橫亙的一道光輪吸引了卿的視線,她陡然注意到光輪中心一枚異彩奪目的圓亮的光球,正從逐漸合攏的一扇門中隱去——那存在著她從未見過,從未想象過的、最單純卻最強大的引力——那種令人震撼的美感,生於力量之源。
她目光追著那門中的光輝,門“咔嚓”一聲合緊,他們隨即從法陣穿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