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下沉國度:饕餮其一
我喜歡游泳。
準確的說是從來到上層以後纔開始喜歡的。
水對於中下層人來說是奢侈的資源,泡在水裏的感受對我而言如夢如幻,許多不可能發生的事如今都發生在自己身上,現實反而變得叫人不敢相信。
我希望自己從這場幻夢中醒來,這樣我可以嘆息一聲迴歸自己顛沛流離的日子,我相信那時候我的情緒也會比現在平和。
期待帶來的焦慮讓我疲憊,但不時又會使人非常亢奮,心率忽上忽下太久,我怕我的心臟會比精神先出問題。
住在這裏已經有半個月,雖然除了生活區以外的地方都是公共區域,我卻沒有見到過其他的專案志願者。
這一天我都待在公共區的游泳館,並儘可能長時間地讓自己泡在泳池內,感受水流無微不至的浸泡。
我搓一搓手指,面板已經產生皺巴巴的觸感。但是我不願意離開水,不知道這是否與人出生前浸泡在母體的羊水中有關,總之讓自己處在這樣環境之下讓我感到非常安穩。
慚愧的說,我這不能算真的在游泳,因為我只是把自己泡在剛剛沒過胸口的淺水區,時不時腳離池底藉着浮力蹦兩蹦,或者屏氣沉下去十幾秒鐘。
嚴謹地說,我其實只是喜歡玩水。
泳池的光線將水波映在我的身上,像那日高架上的海洋一般美妙——如今我每天都可以看到這片天空之海了。
我正看著手上的水波紋發愣,潘總和他的女助理走了進來。
是的,我開始叫他潘總。
感覺像是一個略帶調侃的稱謂,還有點點巴結和市儈的意味,但是比起潘先生和直呼其名,這個稱呼更適合我們之間,既不尷尬也不太生分,我甚至覺得再過上一段時間,我們可以稱兄道弟。
他們也是穿著泳衣進來的,我第一次見到潘總穿泳衣,他的好身材令我垂涎。相形之下,他身後那位經常讓我無法轉移視線的女助理,此刻竟然有些失色。
這是男人對於更強大同類的崇拜,但是我心中仍有犯上作亂的一絲野心,或許當我完成了他們的“實驗”,我將會成為和他一樣的人。
我不應該想這麼多。
“未名。”他站在泳池邊叫我。
“潘總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我鑽出水面,用我最近看的書中的風格和他搭話。
我這幾天對於自己言行的管控鬆懈了很多,謝天謝地他是一個洞察力無比強大的人,他知道我真的不擅長和人對話,所以我犯的錯誤和表現不得體的地方這麼多,他還是能夠平靜如常地應對。
他果然帶著愉快的表情下水朝我走來:“你最近感覺如何?”
“好得不能再好。”
“是麼,那我相信你也一定準備好接受你的首次精神檢測了。”
我愣了一下。
“嗯……我準備好了。”
這件事的日期已經提前通知過我,就在明天。而我前陣子一直在努力地把它忘掉。
精神測試並不像我曾經想象的那樣一次完成,而是有許多輪層層遞進的測評,根據我的身體和精神狀況來擬定具體時間。週期可能長達一年,現在我才待了半個月而已。
想到還有一年的時間讓我住在這樣的地方,我就覺得或許死在手術檯上的結果也很值。
潘總……好吧,這樣的稱呼果然也有些古怪。還是潘奢吧……我得適應一下,潘奢……潘奢……
總之他和我在同一個泳池裏了,我看著他裸露在水上的肌肉,默然將自己向下更沉了一些。我這是在幹什麼?欲蓋彌彰?讓他發現我其實站直了也依然矮小得被水沒到胸口,這似乎也不能如何,從第一天開始他就知道我有多高。但這還是太尷尬了。
尤其是那個女助理站在泳池上方,她穿著泳衣卻不下水,我不知道她看到我們身材上這麼大的差異之後會作何感想。之前是穿著衣服的,現在卻是徹徹底底將缺陷和優勢放在一起對比,我自己都想不下去。
但或許她只是一個智慧,並不會做何感想。
好在潘總、不,潘奢他並沒有和我在同一個深度站太久,他戴上泳鏡潛入水中,朝著深處游去,像一條大魚。
我在學校研究古典文獻的時候曾經見到過這樣一則傳說,關於人類死後會化作魚,進入黃泉。
這只是千千萬種不靠譜傳說中的一條,我認為輪迴說更加符合我們的現狀,畢竟證明了意識體能夠永生和更換軀殼,這要比變成一條魚可信一些。不知為何,這些萬年前的傳說近來總會出現在我的腦海,可能是我看了太多幻想題材的書。
如果看到現實中的潘奢也會聯想到這些,我是應該戒一戒書了。
我離開水池,坐在躺椅上繼續思考人生。
女助理站在我面前的角度正合適我遐想非非,如果再稍微轉過來一些,那樣或許會更好。於是我叫了她一聲。
“你叫什麼名字?”
她那很有特點卻叫我欣賞不來的方臉緩緩轉向我,她回答道:“西子。”
我沒有別的話題了。
不知道潘奢遊了多少圈,當他掛著一身水珠站在我面前的時候,我已經睡了一小覺,重新清醒過來。
我覺得我還沒有醒。
他一定有話要和我說,很深的話。不然為何他這個時候又來到我面前,那麼多的躺椅獨獨相中了我身邊的這一個。
他確實坐在了我旁邊的這個躺椅上,我等著他和我搭話。
潘奢還沒有開始說話便先露出笑容,我點點頭表示我在聽。
“我對你很感興趣。”
他的眼神中確實看得出這一點。
作為一個男人,被另一個男人這樣說,感覺其實非常奇怪。
我不禁懷疑他是否有什麼特殊的癖好。
“啊,哈。”我發出這樣不知所謂的聲音。
他笑得很暢快。
“不要誤會。”他再一次明白了我的想法。
我不能一直這樣等他和我說話了,不然我不知道怎麼回答他。所以我不如問他一些問題,這樣即便他說的我聽不懂,只要是他在說,我就會覺得自己不那麼窘迫。
“潘總,這裏還有別的供體嗎?”
我問得沒頭沒腦,但也顧不得什麼了。
他遲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