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對峙
果然冀很快就放開了她,卿急忙扶住扶欄調整呼吸。
“問我離開‘脊椎’的目的?你離開冰宮又是什麼目的?哦,我好像用不著問。”冀抖開袍子背靠著扶欄,月光下的眼睛被睫毛陰影完全覆蓋,根本不知他在看哪裏,“你只是個稍不滿意就離家出走的小破孩,估計現在還每天哭著想要爹爹把你領回家吧。”
卿不願他這麼說,但此時只能強制自己穩住,先拿回主動權:“你根本就不敢讓我知道你的感受,還指望我會相信你?”
“我為什麼需要你相信我?反正你已經不信了。”冀忽然一撐扶欄轉身逼近卿,然而離得近了卿還是看不清他的眼睛,只有濃密睫毛上的反光。
“你當心一點說話,體力透支暈倒、或者攻擊到我的話,張師士又會關你的禁閉喲。”卿勉強鎮定,略帶威脅地說。
“關禁閉是沒辦法的辦法,就算我殺了你們所有人那老傢伙也得裝瞎。不過放心……”他的音色都變了,原本的那個澤爾冀隨著嘴角詭異的上揚蕩然無存,“你的做法我倒是很欣賞,有這麼好玩的獵物出現,這破地方好像也不是那麼無聊?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聲很剋制,但卿覺得隨時都會轉化為更為可怕的狂妄。
這就是那個人格了。
卿深呼吸。
她發現自己竟然在亢奮。
終於不再是打迂迴戰的隔靴搔癢,無論是哪一個澤爾冀,終於都暴露在眼前了!
這一個——“她”——是那個偽裝成捕食者去恐嚇別人的傢伙。但是“她”反而更有可能把真實的情況說出來,想要什麼、怎麼做,在“她”看來都是理所應當的事,所以“她”不屑於隱瞞。卿剛猜想這是一種自大帶來的盲目,但是比起冀的收斂,這種盲目反而對她有益。“她”的自大建立在強烈的自尊上面,冀不是說過?明明有那麼多手段可以自保,可“她”一心求死。
“你們的記憶是相通的,那些問題對你們兩個來說都那麼難回答嗎?”卿問。
冀聽完淡淡嗤笑:“我‘們’?”
這一問讓卿猜到“她”或許不承認自己是另一個人格。
“是,我們兩個可能在某些想法上差別很大,但是任意回答奇怪的問題讓對方回頭鬧了彆扭,那可是件麻煩事。”冀一副故意逗她的表情。
“她”知道——卿認為“她”會反駁“們”的說法——但是“她”沒有這樣做。
“她”是故意的。
“回答你也沒什麼。”冀這次主動伸出手,“只不過,你還敢不敢接這份‘感受’?”
卿沒什麼不敢的,她點頭,冀忽然將掌心貼在她的手中,五指交叉握緊,瞬間卿感到一股強烈的震動進入腦海,胸口隨著呼吸作痛。冀倚著扶欄細細審視她,這次“她”持續了很久,好像故意不肯讓位。月光遊移,現在冀的眼睛被照亮了,但他的眼神明明還是“她”。
“哼,已經敢不逃走了,我果然沒看錯你。”冀發出冷笑。
“想不到正面交鋒上,你也不過虛張聲勢而已。”卿苦笑,就算有準備,剛纔她還是嚇得渾身發軟。
“會害怕倒是人類可愛的地方。”
卿發現他傳遞來的感覺只有疲憊,她的身體像在水中下沉。
“回答我的問題吧。”她說。
“你不想成為被人利用的工具,”冀手指一抹掩去嘴角的笑,“最簡單的辦法難道不是離我遠一點?既然你喜歡刀鋒,完全可以加入他們的圈子。業沙漫其實是個嘴硬心軟的傢伙,只要刀鋒和純願意你加入,他頂多彆扭兩句而已。”
“逃避解決不了任何事。”卿說。
他們靜靜與對方交換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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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持沒多久,卿和冀都在這種共通的疲憊中選擇坐下來,但他們仍牽著手不肯示弱。卿雙腳一蹭蹬脫小高跟鞋,放鬆著腳掌。她試圖用這些小動作掩蓋剛剛被對面的人威脅而產生的不適感,但這不可能瞞過對方的讀心術。感覺帶來的判斷未必正確,但感覺總是真實的,即便是所謂的錯覺,在精神上產生的觸動也確實存在。
冀覺得這是示威,於是保持和她的沉默對峙。
這是種十分奇異的感覺——他們都肯定,無論自己說什麼,對方的答覆都在意料之中。讀心術都在這種默契中黯然失色,他們不需要交流,就已經模擬好了所有的問答,一直可以腦內補完到卿說:“我覺得今天聊得夠多了。”而冀說:“哦?我覺得我們什麼都沒聊過。”
一場互相博弈卻沒有勝負的答辯。
好像在對方眼裏看到了這個結局,他們不禁同時微笑。但這樣同步也很不爽,於是又故作嚴肅地收回笑容繼續相面。
冀想打破這種拉扯,但問題是她提的,答案必定在自己這兒。他撥了撥劉海,目光透過手指的縫隙瞄向對面的少女。
“很好猜不是嗎?”月光覆蓋著冀的臉,令他的面色重回一片沒有生命的慘白,“因為我的異能太強,血統太稀有,身體又容易被控制,一旦離開‘脊椎’,很難自己生存下去。要只是自己累死餓死病死了倒沒什麼,麻煩的是——外面肯定有人想控制這副身體,利用我引起危及整個脈原的動盪。張埃得防的就是這個。”
卿沒有接話,冀的說法大致印證了她之前的猜測。
冀歇了兩口氣,又道:“業沙漫那小鬼……也並不是多麼聽話。他只是和張埃得恰好相似的那種價值觀罷了,澤爾森也一樣。好像我離開這裏就一定會被利用,導致滅世。他們爲了把那種機率降到最低,竭盡全力阻止我離開。最不重要的反而是繼承‘源流’,沒了我還會產生下一個人選,要不是害怕老傢伙發飆,他們巴不得我死了才幹淨。”
他冷笑著搖頭,卿知道他在自嘲。
“不然這樣吧。”冀靠著扶欄,“你來繼承‘源流’,我出去自生自滅。”
“你可真會出餿主意呀。”
“你不是想克服‘詛咒’?要是成為‘源流’,有了‘脊椎’的勢能加持,‘詛咒’就算不能被解除,肯定也起不了什麼效果吧。”
卿給他一個白眼:“你這樣想當然的說法和業沙漫真是如出一轍。他告訴我只要沒有人承認我是巫族,詛咒就解除了。而你告訴我只要我的勢能水平超過張師士,我就能成為‘源流’,詛咒就沒用了。兩個辦法可行性都超級大呢,人家根本沒辦法取捨。”
“先別考慮可行性多大,至少這兩個辦法都可行。”冀說,“我發現了……你也很不容易相信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