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其實有很多次機會。

    他知道江野喜歡吃辣食，江雲遊口味偏清淡，記憶裡她從未真正解過饞。在她十三歲那年江雲遊出了趟三個月的遠門，家裏只有他們兩個人，顧青親自下廚，卻道道寡淡至極。

    他記得他們兩個人坐在一張桌子上近百日，從來沒有說過一句多餘的話。江野往往是三兩口皺著眉頭吃完了就走，而自己總在她低頭吃飯的時候觀察著她，明明胃口不佳卻還是將一碗飯極快的吃完了。他恨江野，恨江野什麼也不肯說，哪怕是一道菜的口味，也從來不和他說。

    他還知道江野在他和丫鬟們玩鬧的時候總是在看他。有一次她幫一個丫鬟從橋頭的小河裏撈了一塊不值錢的玉佩上來，那小姑娘感動的撲到了他懷裏。他一抬頭，就看見了江心亭裡的江野正在看他們。江野極快的別過了頭，自己沒有看清楚她的神色。那一瞬間，他甚至在想：或許江野是在意我的，喜歡我的呢……

    但他記得自己沒有改，甚至故意當著江野的麵和丫鬟們打成一片。他沒有再去看江野的神色，沒有再去追逐他的目光，他告訴自己：她只是在看風景，無意看到了你。

    他還記得很多很多……

    他們青梅竹馬十六年，朝夕相處，未曾遠離過對方一里的路，一天的時間。

    可是自從那一個螞蚱掉進了水中，隨著水流約遊越遠，沉沉浮浮直到消失不見那一刻起——他們就只像陌生人了。

    明明一張桌子上吃飯，卻從來沒有夾過同一碗菜；明明天天都會在府裡遇到，卻從來沒有說過一句多餘的話；明明有了婚約，卻一個閉口不談一個比武招親……

    顧青收回了思緒，轉身，走進了寶青坊。

    他被門簷巨大的陰影掩蓋了，一步步陷入內室的黑暗之中。

    他一直都是如此，他這小半生都在和江野咫尺天涯。

    如果不是楚過今日告訴他，自己甚至不知道江野這麼多年在將軍府過的怎麼樣。自己故意不去聽，故意不去問，哪怕安排人入府也只是觀察著她丈夫的一切。

    顧青想笑，卻再也笑不出來了。

    原來如此。原來你這麼多年，過的一點也不快樂。原來你不愛聶長玦，聶長玦也不愛你。

    他不恨聶長玦，也不再恨江野，他此刻，只是在恨無能為力的自己……

    “公子回來了？”管家站在將軍府門口觀望了半天，終於看到楚過從長街的那一頭慢慢走了回來。

    “嗯。”楚過這麼應了一聲，管家也不甚在意。

    站在他旁邊的僕人得了示意，立馬一路小跑去通知摘星閣的人備菜了。

    管家突然道：“我送你去摘星閣。”

    楚過有些詫異，覺得太過勞煩了正準備開口拒絕。

    管家又笑眯眯的道：“就當陪我散散步了。”

    楚過聽著他慈祥的語氣，無法對這個一直照顧著自己的老人家說出一個“不”字。

    兩人慢慢沿著將軍府走著，腳下是淡灰色的青石板……

    一路沒有許多話，氣氛卻意外的融洽。

    楚過剛纔本是極為慌亂的，但這麼和管家一起走了一趟，發現自己還是自己，沒有再出現什麼異常，慢慢的鬆了一口氣。

    “公子覺得我們大將軍如何？”管家突然問道。

    楚過思考了一下，回答道：“聶將軍自然是年少有為，風流倜儻。”

    管家“哈哈哈”笑了幾聲，又道：“你說的一點沒錯。”

    楚過：“……”完全不謙虛一下的嗎。

    管家又補充道：“可我問的不是這個。”

    “那是什麼？”楚過脫口而出。

    “你覺得，我們將軍作為丈夫怎麼樣？”

    楚過：“……”

    完全不怎麼樣啊！家裏六房妻妾，自己知道的就有三房對他半道感情都沒有，甚至還有姐妹們愛在一起的……

    楚過思考了一下，儘量委婉的措辭：“將軍他，情路坎坷。”

    管家：“！”

    楚公子實在的太懂將軍了！

    管家一時激動，一把抓住了楚過的手。

    楚過：“？”

    管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咳了一聲又放下了。

    他眼神都微微發亮了些，道：“那楚公子願意和我們將軍……喜結連理嗎？”

    楚過：“……”

    他此刻很想搖一搖老管家的肩，告訴他自己是個男的。但看管家一把年紀了，可能承受不住，他立馬打消了這個念頭。

    管家見楚過不說話，以為他不願意，又急急忙忙道：“我們將軍對府裡其他幾位是沒有任何牽掛的，孩子也沒有。”

    這個我知道，楚過想。

    “我們將軍這麼多年了，除了新婚之夜，幾乎沒有進過其他妻妾的房。”管家看了看周圍，小聲在他耳邊道。

    楚過：“……”

    這個我是真不知道。

    難道，難道聶長玦他……

    楚過神色逐漸震驚，看了管家一眼。

    管家點了點頭，一臉沉痛的說：“我懷疑我們將軍……”

    楚過再一次凌亂了。

    嗯……聶長玦他可能有難言之隱……但是自己上次明明是，明明是不小心碰到了的嗯？

    他突然反應過來一件事。

    可是這和我又有什麼關係……

    他突然有了一個不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