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能出去的。”多少年前的那一個傍晚，小小的容音攙扶著她往前走，目視前方，用清脆稚嫩的嗓音說。

    她在暮色中轉過頭，看到了她眼底的光亮。這光亮就這麼延續在了她的眸子裡，一映就是很多年。

    “容音，我帶你走。”

    很多年後，溯源的火已熄滅只餘下絲絲縷縷的塵埃消散在了風中，夜色將盡極目之處都是黑暗。那當初殘餘的火星，卻在另一雙瞳孔深處開出了花來，在血色的幻境裡重新綻放，花名曰：海棠。

    楚過擋在戚音身前，或者說，容音擋在小蝶的身前。

    她抬頭仰視著面前身形消瘦卻無端給人壓迫的年輕男子，眼裏滿是戒備之色。

    顧青就這麼騎在馬背上，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審度著這兩個看上去十分狼狽的小姑娘。他去取一樣奇貨路過了這條幽暗的小巷子，本是閒來無事看小乞丐們打架，勒了馬躲在這暗處看著觀戰，沒想到竟看到了稀奇的一幕：兩個看似弱不禁風的小姑娘，居然三兩下把七八個大乞丐打倒在地，只爲了奪取一個饅頭。

    顧青想著，今日出門這一趟，要人貨兩收。

    他揚起手掌輕輕拍了拍馬，從陰影中跨出，出現在了兩個小姑娘的面前。

    那為首的小姑娘明明只有七八歲，卻擋在了另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身前，眼神凌冽的不像一個孩子。

    他笑的更溫和了，引誘似的微微低下了頭，道：“我帶你們……其中一個走，好不好？”

    戚音眼中先是迸出一絲光亮來，突然又熄滅了。

    容音則冷冷道：“我們憑什麼相信你。”

    顧青似不經意般的語氣說道：“你們不相信我，又能多活幾日？”

    兩個小姑娘都沉默了。

    戚音突然問他：“為什麼只帶我們中的一個人走呢？”

    顧青不答，只調轉了馬，馬蹄“噠噠”的往前慢慢走，像敲在這兩個小姑娘的心上。

    “她跟你走！”容音突然狠狠的推了戚音一把，戚音猝不及防的往前走了一步。

    “容音……”

    “走啊！”

    顧青最終還是帶了戚音走了，臨走之前，他走到容音的身邊在她耳畔說了些什麼。

    戚音聽的並不真切，只隱隱感覺容音在看自己。

    她咬著牙，淚珠就這麼猝不及防的滾落了下來，順著臉頰滴落到脖子上，肩膀上。

    “不哭了。”顧青給她遞了一塊雪白的帕子，語言是在安慰，眼底深處卻透著冰冷和審度。

    戚音接過了帕子，她指尖摸著這柔軟的面料，在馬背上回頭，最後的，看了一眼那小巷深處身影模糊的容音。

    我會回來找你的。

    她再心底對自己說，我會找到你，無論是回哪裏。

    顧清給了她一個新身份，給她安排了一個任務。

    她都毫無波瀾的答應順從了，畢竟這個人救了自己的命，更重要的是，這個人許諾等她完成任務的那一天，他可以放自己和容音自由。

    “那我什麼時候能夠再見她？”她問顧青。

    “很快。”顧青這麼說，“你嫁人那一天。”

    她被顧青安排進了朝中不大不小的官員家裏，給了她一個嫡女的身份，外人看她風光，實則她每天都要學習之前十幾年從未接觸過的，閨閣裡的禮儀事項和琴棋書畫到深夜，還要每日被人用疼入骨髓的塑顏之法稍微改動面貌，每隔一段時間要定期去找顧青彙報成果，和他切磋武藝——武功絕對不能丟，這是顧青對她最大的警告。

    而她只有一個要求，這是她跟在顧青身邊這麼久以來提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要求。

    “我想改名字。”

    “怎麼？戚薇薇不好聽？”顧青有點詫異，沒想到她提了這麼個無關緊要的要求。

    “不是。”她從前叫小蝶，不知是誰隨意給她取的一個丫鬟名字；後來她叫戚薇薇，是嫡女的名字，閨閣小姐的名字。

    “我想叫戚音。”她一字一頓道。

    顧青瞭然。

    以我之姓，冠你之名。我姓戚，顧青給的戚；單名一個音字，你容音的音。

    那日戚音打馬掉頭一去，兩人相別五年，音訊渺茫。

    再度相見，是在聶府的喜堂之上婚宴之中。

    將軍府娶小妾，但卻是正經的嫡女。規格禮儀按照側妃降了一半，仍是四抬大轎風光入嫁。那一日她身著一襲紅衣蓋著紅蓋頭，穿梭在滿堂賓客之中，腳步零亂的似是新娘子在尋找那心上的郎君。微風輕動吹起了她的蓋頭，她隔著重重人流看到了那個在角落裏滿臉天真爛漫，獨自吃著糖的小姑娘。

    四目相對，萬籟俱寂。

    “我找到你了。”她說。

    手中的糖落了地，她仍是憨嬌的笑著，眼底卻突然多了不一樣的神色與光亮——一如幾年前那個不見天日的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