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臺前，寒風凌冽。

    長玦上仙著一襲再尋常不過的白衣，一步一步毫不猶豫的朝那深不見底的一方明池走去，池水中煙霧繚繞白氣嫋嫋，竟生出些恍若仙境的美感來——

    這確實是仙界，但這方池水是仙界裡的神仙們一點也不美的回憶。

    不過百鍊成仙，卻還要歷劫，每個神仙多多少少都有一點帶著凡塵私慾的桃色過往，而成仙前都是如自己親手刮肉般捨去了，沒有哪個神仙願意再去嘗試一遍，這人世間最苦的東西——情。

    所以，每個跳往生臺的神仙雖然心裏知道只是一場劫難，不銷魂不攝魄，歸來時也仍是毫髮無傷，但其中種種說不得的痛苦也只能自己細數了。

    “長玦！”不遠處，突然隔著雲霧傳來了一道清脆好聽的聲音。

    長玦上仙還差幾步就可以一步跨入，卻突然停了下來——他當然不怕，因為他哪怕在成仙前也是沒有什麼牽掛的，這一趟對他來說，不過是出個遠門而已。

    但人間沒有過的，在仙界，卻頭一回出現了。

    “長玦，我捨不得你……”自己一手帶大的小妖精，烏髮黑眸，紅衣雪膚的少年，此刻正撲倒了自己的懷裏，緊緊的環住了自己腰際小聲嗚咽著，“嗚嗚……不要走，你不要走……”

    長玦上仙面色有了一點動容。

    他無暇的寒眸有了溫度，伸出手來一下兩下的在這隻抱著自己的小妖精頭上輕撫。

    “我該走了，果子。”

    他終於落下了這麼一句話，小妖精身形都僵硬了一瞬間，咬著自己的唇，艱難的放開了懷裏熟悉的溫暖身軀。

    他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的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眼眶裏的淚成珠般滾落下來。

    長玦上仙最後還是回了頭。

    兩人遙遙相望，長玦上仙突然笑了，是那種真真切切的，染滿了眉梢眼角的笑意。

    他的小妖精也扯了扯嘴角，一向眉眼彎彎的他不知為什麼突然不會笑了，因為眼淚還在一直往下掉，他只是一隻小妖精，不會法術只會搗蛋，連自己的眼淚的管不好。

    這樣的自己——沒有了長玦，要怎麼辦呢？

    長玦上仙最後深深看了他一眼，隔空傳來了一句話落在他的耳畔，他說：“在家，等我回來。”

    人間一年，天上一日。

    長玦上仙毫不在意，不過如此而已。

    縱身一躍，明池掀起了一瞬間的波瀾，又迅速平靜了，彷彿剛纔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

    果子小妖精終於忍不住的開始放聲大哭，他再也支撐不住，蹲了下來，緊緊的環抱住自己的身軀，彷彿自己的臂彎還殘留著長玦的溫度，就這麼從未離開的繞著自己。

    月老揮一揮手，半空中的幻境就消失了。

    楚過仍有些回不過神來，卻見漫天纏繞在一起的紅色線條，被月老給引出了兩條來，緩緩的飛落到他的眼前。

    是兩根很漂亮的紅線，緊緊纏繞在一起，楚過皺了皺眉，因為他發現還有一根正連在這其中一根上面，這麼算來，應該是三條紅線交織了。

    中間的連結處掛了一個精緻的小牌子，楚過忍不住伸手去翻，紅線卻被月老控制著往後退了幾步，有如生靈。

    “我不能看嗎？”楚過道，如果他沒猜錯，這正是他和聶長玦今生的姻緣。

    月老捋了捋自己的鬍子，道了四個字：“不得善終。”

    楚過一瞬間愣住了，但又迅速恢復，彷彿眸中剛纔的波瀾，就和長玦上仙跳入明池中一樣，就像是錯覺。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我和聶長玦，是要不得善終的。

    月老不再說話了，他只是若有所思的看著楚過。

    楚過此刻心緒十分複雜，萬般滋味涌上心頭，他和聶長玦彷彿安排好一樣的初遇，自己剛開始對他莫名其妙的排斥，被小狐狸附身愛上了顧青，後來又進入了南風館……

    月老知道他心中此刻的全部所想，也知道未來的發展，但終是在心底嘆了一口氣，道：“姻緣是天機的一種，自是不可洩露，我只能幫你到這裏了。”

    “那根簪子，就是我通往這個夢境的契機？”楚過突然道，語氣幾乎已經是肯定。

    月老點了點頭，道：“不錯。”

    “那聶長玦來過這裏嗎？”

    “他沒有來過這裏。”月老頓了一下，道：“是因為他自己親手打破了夢境。”

    楚過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