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神經兮兮的少年
李媚別墅發生的事情,恐怕會讓很多人徹夜無眠。
但在這座城市的某個地方,也有人,就是不愛睡覺。
老城區的夜晚沉寂在黑暗之中,雜亂無章的街道像懶蛇纏樹一樣蜿蜒曲折貫穿每個陰晦的角落,唯一透露著一絲現代氣息的事物,也許就是不遠處那條燒烤街,不過因為上次某家燒烤店的大火,近來生意也並不好。
月亮露出了一個小小的月牙,這好不容易纔露出來的絲絲光亮,給陰雲鑲上了一層銀邊。
唐裝少年,扶著散發著淡淡鐵鏽味的欄杆,麵若沉水,靜靜地等待著,又好像陷入了沉思,周圍的一切都影響不了他的思慮,就如同沉入了自己的世界之中。
已近午夜,唐裝少年等待的人,終於出現了。
和唐裝少年預料的一樣,他等待的人並沒有打車,而是鬼鬼祟祟地步行回來,看這個人的樣子,似乎十分疲憊,身體也一瘸一拐的,顯然受了傷。
唐裝少年巋然不動,就這麼凝望著昏暗的路燈下,那個步履蹣跚的人。
或許這道目光盯得太死,亦或那個人十分警覺,於是,兩道目光對視在了一起,樓下的那個人,愣住了。
唐裝少年面無表情,依然保持著那個憑欄眺望的姿勢,黑暗之中,樓下的人看不清他的臉,唐裝少年也無需擺出緩解氣氛的笑容。
漠然的目光,就這麼望著下面的人。
下面的人確實愣住了,逡巡片刻後,最後還是朝他走來,但速度似乎快了一些。
沒過多久,樓道里就傳來了腳步聲。
“你……你怎麼會在這裏?”
沈默還沒走上樓,聲音先傳了上來。
唐裝少年轉過了身,微笑地站在迷濛的月影下,一身黑色的休閒唐裝顯得有點詭異,有點像是喪服。
“人當然不可能總在一個地方。”唐裝少年的微笑恰到好處,就好像隨時這抹微笑都會融化到黑暗之中,他頓了頓,突然反問:
“就像,你每天都穿一樣的鞋。”
沈默剛開始還沒有反應過來,但他馬上意識到,唐裝少年這句話似乎別有用意。
只不過,沈默並沒有想起來,這句話是自己曾經在公安局錄口供中說過的內容,畢竟沒人能夠清楚記得自己每天都說過些什麼。
“呵呵,好吧,不過這麼晚了,找我有什麼事麼?”沈默內心還是有些忐忑。
雖然沈默打心眼裏不是很喜歡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少年,但讓他自己也感覺奇怪的是,這個少年似乎有種詭異的力量,能夠讓人無時無刻都對他產生敬畏的感覺,抑或說是一種壓迫感。
所以,剛纔沈默在樓下發現這個少年的時候,其實他的心裏也是緊張萬分,猶豫了好久,他才最終決定上樓。
難道他也是個便衣警察麼?是因為知道了自己私闖了李媚家,所以來調查自己?
沈默轉念一想,畢竟如果這個少年要是真的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那想跑也是跑不掉的,反正都得硬著頭皮挺過去。
“你不用這麼緊張,我從來只對真相感興趣,雖然你覺得我的做法有些唐突,但我還是希望能幫到你。”少年的笑容莫名其妙地從臉上消失,就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
“哦,那你既然相信真相,那你就知道我對你說的都是實話,因此,我已經沒有什麼其他的東西可以告訴你了。”沈默的聲音有些微弱,剛纔跟廁鬼的大戰,實在將他折騰的快要崩潰了。
從緣鄉墅逃出來後,沈默讓煞血鬼吸乾了自己身上的鬼血,使自己的黑色衛衣沒有任何痕跡,可是,那股難聞的味道卻依然存在,可能沈默也有些習慣了。
逃離緣鄉墅後,沈默沒有直接回家,而是一直拐彎抹角地躲避附近的天網攝像頭,以免留下紕漏,這些攝像頭隱藏在城區各個角落,一旦A市的某個地方發生了違法犯罪的事情,透過調查天網攝像頭,就可以輕鬆查出犯罪的逃跑路線和體徵,為案件調查提供幫助。
沈默足足繞了大概半個小時,才繞到了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叫了一輛計程車開回了老城區附近,從那裏下車後,又繞了一大段路,纔回到了老城區。
這番折騰後,已經累得快要癱瘓的他,竟然又要面對這樣一個奇怪少年的盤問,實在讓他有些難以應付。
唐裝少年不置可否地望著沈默,沉默片刻後,喃喃說道:
“看你挺累的,咱們別站著聊了,進屋裏說吧。”
沈默哼了一聲,沒好氣地回答:
“呵呵,說得我倒像客人一樣。”
“不用客氣。”
“嘿?你還真皮!”沈默瞪大了眼睛。
沈默剛準備開啟房門,突然,他才意識到,自己真是昏了頭,竟然會想到讓一個陌生人進自己家裏,實在有點不太安全。
於是,沈默停下了開鑰匙的動作,轉頭對唐裝少年說:
“哎……我看這樣吧,我正好也餓了,不如咱們去吃點東西,邊吃邊聊,你等了也有一會兒了,肯定也餓了吧。”
唐裝少年面無表情地望著沈默,過了一會兒,臉上纔再度緩緩擠出了一抹尷尬的笑容,笑著回答:
“好啊,不過我一般出來並不帶錢,當然,我也不帶手機。”
“哈哈,不用你請客,畢竟我還欠你一杯咖啡呢。”沈默笑著說。
“那我就不客氣嘍,我還真有點餓了。”
路上,沈默發現唐裝少年一直在嗅著空氣中的味道,顯然發現了自己身上的怪味,但卻並沒有問他,而是跟他聊著一些自己明明聽不懂的東西。
唐裝少年竟然一直在路上滔滔不絕地跟沈默講關於書法的一些事情。
來到燒烤店後,兩人點了一些燒烤,還叫了一打啤酒,唐裝少年雖然看上去懶洋洋的而且有點沉悶,但卻並不拘束,他和沈默一樣暢快喝酒,聊著的話題卻依然是關於書法的事情。
沈默雖然聽不懂,心中卻還是比較高興,甚至恨不得這個少年今天來就是找自己討論書法的呢,不過,他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這個少年肯定在醞釀著要說些什麼,這些盤桓鋪陳的話應該很快結束。
果然,對話要進入正題了。
少年又喝完一杯酒後,雙頰酡紅,更加饒有興致地講起了一個關於書法的佚事:
“你應該看出來了,我很喜歡書法,而且,我特別喜歡隸書,這是一種漢代比較常用的書法,特別到了東漢,隸書進入了書體成熟,更是流派紛呈,名家迭出。
到了東漢時的漢靈帝,他雖昏庸無能,卻偏偏跟我一樣酷愛書法,某一天,他徵召了天下擅長書法的人集會在鴻都門,命令他們當場即興創作,再將作品轉呈給他。
這些作品傳到了宮中,漢靈帝仔細看了這些書法家們的作品,他發現這些人中,有個叫師宜官的南陽人書法出類拔萃,筆風如鵾鵬展翅,大開大闔,一派大家風範。特別是他的八分書法最為出色,大的,一個字的直徑可以有一丈長,小的,在寸方的一片竹簡上,似乎可書寫一千個字,漢靈帝大喜過往,便差人召師宜官入宮。
文人墨客嘛,都喜歡飲酒作詩,這個時候的師宜官,其實還並不知情,就跟我一樣,正口袋空空在一家酒店裏喝酒。
只不過,他可沒有我幸運,有兄弟請客。在酒足飯飽之後,店家自然要來問他要酒錢,可恃才傲物的他,竟然取出了筆,直接在酒店的牆壁上筆走龍蛇,揚言揮書求售。
因此,招來了許多酒客的圍觀,師宜官提出的條件也很簡單:要是多賣給他酒,那麼他就多出售給店家幾個字,否則的話,他就剷掉牆上的字,酒錢倒是也因此付足了。”
幾杯交盞後,兩人倒也漸漸熟絡,沈默也不由打趣道:
“哈哈,看來這有這樣一門手藝,也是不錯的啊。不過哥們,你要是也今天就這麼作書換錢,恐怕咱倆可走不出這店門啊。”
“呵呵,那是自然,所以沒你我也不敢來啊。不過,這件事雖然在當時讓師宜官名動一時,可卻也因此失去了一個大好機會,因為當時漢靈帝聽說了這件事以後,召他為官的想法就此打消了。”唐裝少年平靜地說。
沈默惋惜地嘆道:
“是啊,他這麼做,讓自己的手藝變得廉價了,藝術這東西,不可估價才更有價值吧。”
唐裝少年卻並沒有流露出惋惜的表情,而是淡淡回答:
“也許你說的對,的確,書法家的筆,是不能用來刷牆的。”
沈默點了點頭,剛要舉杯,唐裝少年突然正色說道:
“就像兄弟,你是否也覺得,自己的技藝,如果要是用在不合理的地方,有些可惜呢?”
沈默突然一怔,感覺好像有一個大鐵錘突然砸過來一樣,表情也凝固了,舉起的酒杯又重新放回了桌子上。
沈默意識到自己反應有些過了,於是又端起了酒杯,輕輕抿了一口,笑著回答:
“哈哈,我能有什麼技術,以前給人做家教,後來辭了工作,也就零星接點私活,這算什麼手藝啊……”
唐裝少年臉上又露出了那虛偽的微笑,沉聲說道:
“是啊,爲了吃一碗飽飯,人人都忙得飢腸轆轆。”
沈默捏了一把冷汗,慶幸唐裝少年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心裏越發緊張,他感覺得到,這個唐裝少年之前的那些話,全都是在客套,讓自己放鬆警惕。
可能接下來的談話內容,纔是重點。
爲了不陷入被動,沈默連忙轉移話題:
“嘿,哥們,你看咱倆都聊這麼半天了,咱們還沒互相介紹一下呢,你倒是調查我很久了,可我還不知道哥們你叫什麼呢。”
唐裝少年看了看沈默,漫不經心地回答:
“額……就叫我衛雲墨吧。”
沈默愣了一下,感覺唐裝少年就好像隨口胡編的一個名字一樣,不由皺了皺眉,但還是玩笑似地說道:
“嘿嘿,哥們,你這可就沒意思了啊,問個名字而已嘛,你怎麼還瞎編一個呢,不行啊,這你得罰一杯,太不講究了。”
唐裝少年愣了一下,撓了撓頭說:
“不過……我還真叫衛雲墨。”
說完,衛雲墨從衣服兜裡掏出了一張證件,扔在了桌子上。
沈默看了看,發現那上面的頭像竟然真的是他,名字也確實叫做衛雲墨。
“你……你是特工?”沈默驚訝道。
“額……算是吧,不過你不用緊張,我只對靈異事件感興趣,你的其他勾當是否合法,我不會介入,但你自己最好有個分寸。”衛雲墨解釋道。
沈默假裝沒有聽懂,笑著回答: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認識兄弟這樣大人物也是榮幸,來喝!”
說著,沈默端起了酒杯。
衛雲墨也友好地碰了一下酒杯,一飲而盡。
放下酒杯,衛雲墨剛要開口,沈默搶過話頭,說道:
“那你們這個工作,應該接觸過很多靈異事件吧,能方便講講麼?我對這些事情也很感興趣。”
衛雲墨卻突然站起了身,臉上露出了索然無味的表情。
似乎他對面的這個渾身髒兮兮的人,已經令他感到厭煩了。
沈默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話,不由有些茫然,
衛雲墨沒有理會沈默的錯愕,只是自言自語似地低語道:
“兄弟,謝謝你的款待,今晚的聊天讓我發現了一些更有趣的事情,不過,現在的你應該說不出我想聽的話,如果什麼時候你需要我的幫助,可以隨時來找我。”衛雲墨頓了頓,“我喜歡幫助能解開我心中迷惑的人。”
說完,唐裝少年離開了,卻並沒有留下聯繫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