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這個鐵骨錚錚的男人第二次流淚。

    20年了，他終於聽到了這句話。

    跟我走吧，我還你個清白。

    王天明根本不去理會那些在場圍觀的群眾，絲毫不壓抑自己的心情。兩手捧著臉，熱淚不住的滑落、低聲的嗚咽、抽泣，令聞者生悲。

    沒有人能體會到他此時的心情，20多年的壓抑，三年的忍辱。撥開雲霧見青天！

    程咬金坐在主位之上同樣有眼淚滑落。

    王天明在瓦崗寨時一心殺敵報效國家，甚至就連自己現在所在部隊每天在跟誰打仗？對面的人是誰？自己的老大是誰？這些他通通都不關注，他只知道將領一聲令下，他會衝在最前麵斬殺一切能看到的敵人用鋒利的弓箭穿透與自己衣服不同的敵人。入目之處，只要服裝不同全都要被他射殺。

    他不知道自己跟隨著的到底是哪位將軍、哪位統領、甚至不認識什麼李密、程咬金，尉遲恭秦瓊，但他認得賈申璐。

    賈申璐當初在瓦崗寨時還是個十幾歲的孩子，運氣較好，一直跟在程咬金的身邊混到了今天。而王天明見過他，也認得他。

    倘若當初王天明有些許運氣，能認識程咬金或者尉遲恭秦瓊，就算李靖柴紹，哪怕是侯君集，後果也好過今天無數倍。

    “壓魏浩上堂！！！”

    程咬金的聲音裡有著壓抑不住的憤怒。

    魏浩根本是要與當初的微子鎮的縣令師爺一同壓至長安問斬！

    後來縣令和師爺在大堂之上受黑袍兒徒的脅迫忽然發瘋被劉庸和大狗殺掉了。後來又發生了獠人的事，本應該押到長安的魏浩一拖再拖，至今仍被關押在原本屬於他的微子鎮監牢裡。

    當長髮披肩鬍子拉碴的魏浩被拖到堂前來時，二道柵欄外的群眾百姓們誰都沒有想到這是當初哪個神氣風光的典獄官。

    “我。我是魏大人的親戚，你們不能害我。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讓我見魏大人一面，讓我見魏大人一面好不好？”

    魏浩在長期以來壓抑恐怖的地牢裡已經被折磨的不成樣子，原本高高在上的他進了監牢，面對那些曾經被他送進監牢的仇人苦不堪言，生不如死，受盡了折磨。

    魏徵是他心頭的執念，是他認為唯一能夠救自己於水深火熱之中的稻草。

    但他不知道的是此時在長安城裏的魏徵因為他的事被氣到了吐血，親自寫了一封自我批評的信送了李世民那！一向正直強硬的魏徵哪能允許一顆老鼠屎壞了自己的名聲，他也絕不允許這種雜碎出現在自己的眼裏。

    在一個月前他的事傳回長安城裏，十幾天前魏徵的信已經到了程咬金的手裏，只有4個字：絕不姑息。

    若是關於他的這件事，再讓魏徵知道，估計得氣個半死。

    程咬金從懷中抽出魏徵給他的信，扔在地上的魏浩面前。

    魏浩蓬頭垢面顫顫巍巍的從地上撿起程咬金扔出的信。

    其實他的心裏早已猜到了。

    他太瞭解魏徵了，十幾年前還在瓦崗寨時他就異常懼怕這個正直的老頭。到了今天自己犯了錯，魏徵絕不會求情，絕不會放過自己。

    絕不姑息！

    4個大字，力透紙背。

    足見寫字之人心境之強硬。

    魏浩和王天明兩人對視在一起。

    眼眸在空氣中焦急碰撞，魏浩身子一軟癱在地上。

    完了，全完了。

    原本只是瀆職，加上收受賄賂，如今天下太平盛世和鳴，雖然判決為死刑處斬卻很少會有真正人頭落地的時候，最多不過是以後待在監牢裡過個幾十年，以後如果遇上什麼太子登基之類的大事好事，說不定還有大赦天下，減刑的機會。

    但冒名頂替偷盜別人的功名，那就的真的是那4個字：絕不姑息。唯死而已。

    “三年了。我這副樣子活了三年，我還活著。”

    王天明的話裡說不出的苦澀。

    堂堂一個七尺男兒壯志上陣奮勇殺敵，拋頭顱灑熱血，征戰一生。甚至沒有絲毫功名加身，到最後竟還落了個食不果腹靠著箭法打獵為生。的後果。

    “三年前我就該殺了你。”

    魏浩有些後悔，要是三年前直接殺了他，就不會有今天的事了，但過去的就過去了。後悔，是這個世界上最沒有用的心情。

    “不！當初虎牢之戰時生擒活捉竇建德王世充時，那一戰我用弓箭射殺18個人。也就是那一戰我的左眼被人刺傷。也就是那一戰你最後一次冒名頂替爬上了正七品校尉的時候，就應該殺了我，一了百了。”

    獨眼的漢子王天明終於冷靜了下來，一字一頓的說著，一句一句的回憶著。這些事，他都深深的印在心裏，刻在心底。

    微子鎮在縣衙門估計在劉庸和程咬金來這之前的幾年裡都沒有最近這段時間用的多，用得勤，所審判的事情之大。而微子鎮的居民們也都習慣了，每次聽到升堂時的擊鼓聲，便都迅速的衝過來看熱鬧，每次都不會失望，每次都有大新聞。

    魏浩癱坐在地上，蠕動著身子，找到一個舒服的姿勢。像是放棄了生命，對著所有人侃侃而談，就像是聊天一樣輕鬆。

    “你這種人只適合在戰場上拼殺，一具不知道疲憊的機器，一具只會殺人的機器。

    知道你為什麼這麼出名，所有人都認得你，而且所有人都知道你的功勞很大，你應得的東西很多，但這些都沒有。幾十年了，你為什麼不想想呢？

    給你升官！給你錢！你會花嗎？你會帶兵嗎？就算分給你幾十幾百幾千上萬個戰士，你有能力帶領他們嗎？你只是一個兵！一個誰提起來都會翹起大拇指的兵，永遠成不了將！”

    魏浩伸手指程咬金，對著王天明大聲的吼著：“他，程咬金！誰看上去都是大大咧咧沒心沒肺，一路上憑著運氣就走到了今天的大將軍！受人尊敬，受人追捧，手下有著十幾萬的部隊。那你知道他使了多少的陰險詭計，踩著多少人的骨頭才做到了今天的大將軍？”

    賈申璐聽都不樂意了。猛地抽出了衣服中的短刀，正欲上前了結了他。程咬金一把攔住，擺了擺手。

    現在的魏浩似乎有些癲狂，大聲的吼叫著像是在發泄一樣。

    指著長安城的方向：“他李世民！現在坐在龍椅上，隻手遮天九五之尊，四方來賀，天下皆是他的江山！你又知道他的權力是怎麼來的？他把多少將士的屍骨踩在腳下，他做了多少骯髒的事纔能有今天的成就！”

    像條瘋狗一般指著賈申璐：“他，賈申璐賈大將軍，南關守軍城最大的將領，統兵5000。你知道他在瓦崗寨用了多少小聰明才能走到程咬金的身邊受到賞識。”

    程咬金伸手一指魏浩：“呔！！！氣煞我也。”

    “你這個敗類！你這個腦子是他娘怎麼長的？”程咬金氣的嘴都歪了。他實在不知道魏浩扭曲的價值觀是怎麼形成的？

    “奶奶個勺子的！這就是你泯滅別人拼搏、榮譽的藉口？

    你知道老子多少次命懸一線，脖子上架著刀類還得嬉皮笑臉的說著好話？你他娘知道老子爲了打一場勝仗，幾天幾夜不睡覺研究地圖？你他娘可又知道他賈申璐今天能夠站在這兒多少次流乾了多少血？你可知當今陛下早年四處征戰，打了多少場勝仗？御駕親征多少次直接衝入敵軍陣營！

    你特孃的三言兩語就把別人的榮譽抹得一乾二淨！就把別人用命拼回來的東西說的那麼簡單？用上點陰謀詭計城府謀略就能隨隨便便的成功？噁心人的東西！”

    “好！”

    “說得好！”

    “程將軍威武！”

    大堂之外一片叫好。

    而程咬金越說越氣，一把拖過賈申璐。

    “你給我看好了！這是打了幾十場勝仗，參加過近百次戰鬥的老兵，老子讓你看看什麼是兵！”

    粗壯的臂膀陡然發力，撕拉一聲之下，扯碎了賈申璐的衣袍。

    賈申璐面相長得極為俊美，白皙的臉龐正如大狗曾經說的那樣，比窯子裡的娘們兒都俊。

    可當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他的身上時，不由得心底為之顫抖，頭皮發麻。

    精瘦的身子上可謂溝壑縱橫、傷疤重生，各種刀傷劍傷甚至還有火把的燙傷，讓人為之心疼。

    “你再看看這滿身的，才叫榮譽！”

    說著同樣扯下了獨眼漢子王天明的衣裳。

    眾人不由自主的驚叫一聲。

    他的身上可謂慘烈，令人難以形容，傷疤上落著傷疤基本找不到一處好的皮肉。沒有人可以想象到這個漢子曾經經受了多大的痛苦，受過多麼慘烈的重傷。醒目的傷疤即使痊癒之後也是那麼的粗糙。

    在所有人看來，這並不是醜陋的傷疤，這是榮譽的象徵，這是神聖的代言！

    正是有這些用血肉鑄就著明天計程車兵。他們才能呆在國家的懷抱裡享受著今天。

    而軍營裡卻有著數不盡的‘魏浩’在充當著蛀蟲，腐蝕著堅強。

    “我面對著千軍萬馬亦直衝而上絕不後退！千萬重騎又如何？我自板斧破虛無！！！”程咬金的脖子處一道顯眼的傷痕，這是一位手持長槍的騎兵將他挑落下馬的一槍，這一槍曾經差點要了他的小命。

    程咬金指著王天明身上的傷痕，言辭意正：“我不否認你剛纔說的話，可能他並不適合帶兵，但他是個好兵，他是個值得尊敬的好兵！你可以否認他的前途，他不在乎。

    但是！你不能否認他的榮譽！”

    當榮譽兩個字，如舌綻春雷一般的吼出，在場計程車兵們紅了眼眶落了淚滴。

    不讓老兵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