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映照之下，大門外出現了一個高大的身影。

    那身影並不算壯碩，但骨架卻非常大，一顆碩大的頭顱頂在上頭，眼睛以上的部分被門楣擋住。

    “各位，你們是從北方過來的吧？”那人開口說話，發出甕聲甕氣的聲響。

    “正是，我們是從安遠府那地方過來的。”那個開門的人回答道。

    “深夜造訪，實屬打擾。但你們左右也是歇息，不如咱們聊聊。”說著，那人從身旁拎起來兩隻狍子來，“邊吃邊聊。”

    開門的人驚異地打量著對方。

    這兩隻狍子明顯是被人用利器殺死的，早已經洗剝得乾乾淨淨，絕對不是空手就能做到的。而眼前的這個人兩手空空，卻沾滿血跡，渾身上下的衣服也很簡單，絕對無法藏得起來什麼刀子。

    “你……還有其他同伴？你的刀子在哪裏？”

    “我沒有刀子，隨手殺的兩隻獵物，給你們吃。”說著，高大的身影往前走了兩步，把血肉模糊的肉遞給他們，“你們跟我聊聊一路的見聞就好。”

    “你走開，我們不需要！”開門的人滿臉警惕地神色，回收就去摸腰間的弓弩。卻不防，自己的手腕一下子被人抓住。那人的力氣好大，如同鐵鉗子一般，讓他動彈不得。

    這人驚訝之間連忙回頭，卻見是自己的老大，雄牛。

    “老大，這個人……”

    雄牛沒有搭理他，一把就將他推到一邊。此刻雄牛眼睛瞪得溜圓，雙手微微顫抖，顯然是在拼命地抑制著激動的心情。

    “你……你是誰？”

    那人上前一步，整張臉都出現在火堆照耀之下，近前的人們都看了個清楚，好幾個人驚訝地發出一聲低呼。

    “……這麼像！”

    “好像！他就是……”

    那人皺起眉頭，“我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是誰，但你們可以相信，我不會害你們。”

    雄牛看了半天，這纔回過神來，伸手接過狍子肉，引著那人來到火堆旁邊坐下。

    “你是不記得自己是誰了，還是壓根就不知道自己是誰？”坐在一旁的王正突然問道。

    “……我似乎記得一點點事情，我拿著一把鐵錘，帶著幾個人，和什麼人打架。就算什麼都記不清了，但是還記得一件事，就是我得保護著一些人。讓他們不被怪物殺死，不捱餓……”那個人也坐了下來，斷斷續續地說著。

    “呼——”王正長出一口氣，“你想跟遇見的所有人聊聊，其實是想想起來，你變成的這個人，到底是個什麼人。”

    “什麼？變成？這個人？”雄牛聽到這裏，不由得驚訝地重複道。

    “其實，你應該知道的，你並不是這個人。但你們只要變成這個人的樣子之後，就會努力去做他，讓自己成為他。因為，你們這一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真真正正地成為一個人。”王正說著，整個人都湊近了火堆，“是不是？”

    那人低下了頭顱，默默地點點頭。

    “牛老大……你不是牛老大……”雄牛喃喃地說道，“可是，你與他張得好像……”

    “我不是牛老大，也不是他們嘴裏的牛王爺。我的真實身份，是影魔。”牛老大低聲說道，“本來我一直好像在夢中一樣，渾渾噩噩，真的以為自己就是牛老大，只不過暫時失去了記憶。其實，那是一種自我保護，其實，我並不是一個人。”

    “啊……好像做一個人，哪怕只有一會兒……”牛老大仰頭看看漆黑的天空，眼前橘黃色的火苗高高地跳動著，不時炸起一亮朵火花，被火焰高高地蒸騰上去，隨即熄滅。

    “我們的生命，就跟這火花一樣，轉瞬即逝。我們從哪裏來，在這裏能夠停留多久，什麼時候會死去，都不知道。而且，我們就算是死去，也不可能像你們這些真真正正的人類一樣，還能留下屍體，留下一些什麼記憶在親朋的心中……”

    “你們被稱作是影魔，但那是無知的人們因為恐懼而對你們的稱呼。”王正說道，“你們其實更像游魚一樣，在陰氣的河流裡生活。只可惜，這天下的陰氣是不斷變化的，今天還是陰氣匯聚的地方，明早可能就已經徹底乾涸。還沒等活明白，就糊里糊塗地消散了。”

    “活著……怎麼才能算是活著？”綺麗絲抬起頭來，隨手招來一縷陰氣，化作一個七八歲大小的孩童，那孩子與真人一模一樣，只是沒有呼吸，“這孩子是以往我的鬼城裏的一個陰魂，他會說會笑，有自己的想法，難受了會哭。他也不是一個真正的人，但誰能說，他沒有活過呢？”

    牛老大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驚疑不定地看著綺麗絲，抬起一根手指，小心地觸碰了一下那個孩子，然後驚喜地喊了一聲，“他和我們是一樣的！”

    “是的，他是我用陰氣凝結的身體，與你們的身體是一樣的。但現在的這個孩子，並沒有生命。”綺麗絲說著，站了起來，火光明亮地照著她潔白的臉龐，在上邊鍍上一層金光，“可是，你們有。”

    “當一個人開始思索生命的意義的時候，他的生命就已經比大多數人都更有意義了。當一個人願意爲了其他人去做一些事情的時候，他已經值得更多的人去銘記。”

    聽到這裏，牛老大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請……請一定答應我……讓我和我的同伴們……追隨你！”

    綺麗絲眨眨眼睛，“我們要去做一件事，這件事很危險。你們考慮清楚的話，我可以答應你們。”

    “危險，痛苦，都是隻有活著的人才能夠感受的吧。我們願意，求之不得。”

    綺麗絲點點頭，這才把龍原府戰場的事情給那個與牛老大一模一樣的人講述了一遍。

    “看起來，你已經離開陰氣河流有一陣了吧，身形有些淡了。”說著，她隨手抓來一把陰氣，把對方的身形修補完好。“這事情我做起來很熟練，呵呵。”

    “這裏的陰氣好像改道了，我還以為活不過明天了。”牛老大驚喜地看著自己回覆如初的身體，“我這就回去，把能找到的同伴都找過來。我們本來就是戰士，希望能夠跟著你們，在戰爭裡面找到生命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