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哥，這大兒子怎麼突然這麼有把握了？”白初晴低聲說道。

    “你覺得誰是影魔？”王正突然沒頭沒腦地問道。

    “大兒子說得這麼肯定，應該是有切實的把握吧。”王正說道，“要我說誰是影魔的話……可能這裏根本一個影魔都沒有……”

    猜忌加上恐懼，再加上極端的環境，會使所有人都看上去像影魔。

    “……也可能，大家都是影魔。”王正說完就閉嘴了，靜靜地看著院子裡的大兒子。

    “呵呵……我的好兒子……你倒來說說看，我怎麼就成了影魔了？”老爺子笑著，乾脆躺在了冰冷的地上，“你六歲那年，全家餓得吃不上飯的時候，我難過。你十八歲那年，家裏窮得揭不開鍋，沒錢給你娶媳婦的時候，我難過。你十九歲那年，犯渾殺了鄰居劉老二家的耕牛，人家把你捉拿到官府治罪的時候，我難過。但這一切，都不如我現在難過……”

    說到這裏，老爺子笑出了眼淚，忍不住嗚嗚地哭了，“我心裏難受啊，讓我一下子死了算了！”

    “爹，咱們家的規矩是，落黑以來，大家都只能在院子裡待著，絕對不允許出去。為什麼？”大兒子揉了揉眼睛，聲音哽咽地說道。

    “為什麼？因為夜裏影魔就會出來啊。”老太太不忍地擦擦眼淚，接茬說道。“只要一出院子，就可能被影魔給拖進黑暗裡，然後有影魔變化成他的樣子，回來坑害所有其他的家人。”

    “不僅僅是坑害，那是極盡一番折磨，把所有家人都逼到幾近瘋狂之後，才挨個殺死。”大兒子說道，“然而，就在今天晚上，咱們家裏有個人，就走出了這個院子！”

    說著，他伸出手指，直直地指著躺在地上的老爺子，“那個人，就是你！”

    “啊？老頭子什麼時候出去的？”老太太隨口問道。

    “關門的時候……”翠花低聲說道，“大門敞開之後，他沒有直接把門關上，而是先走出大門之外，在黑暗裡左顧右盼一番之後，才又走回院子裡，把門閂上的。”

    “的確是，我也想起來了。似乎爲了關門，沒必要特意走出大門之外啊……”小兒子也低聲說道。

    “呵呵，你們就這樣懷疑你的父親嗎？”老爺子苦笑起來，伸手指著白初晴和王正，“這兩個陌生人就在這裏，你怎麼不懷疑他倆？”

    “他倆？他倆可是你給放進來的！”大兒子大聲說道。

    “他倆有影子！”老爺子嘶聲喊到，“而且，他倆還提到了寧州！咱們誰都沒有去過寧州，誰腦子裏有寧州這個詞兒？”

    “那……那無端端地放進來兩個陌生人，就是可疑！”大兒子嚷嚷道。

    “想知道為什麼嗎？”老爺子臉上笑著，眼睛裏卻一點笑意都沒有，還淌下了兩行濁淚，“我是爲了這個……”

    他伸出自己的手掌，託著十兩銀子。

    “一開門，這個小姑娘就給我遞上了這個。”他指著白初晴。

    “十兩銀子！”大兒子指著他的父親大聲喊到，“你爲了十兩銀子，就把咱們一家人的命都交出去了！”

    “哼哼，哈哈，呵呵……”老爺子笑得上不來氣，喘息了半天，才說道，“你十九歲那年，把人家耕牛殺了。你可知道，宰殺耕牛是多大的罪過嗎？那年月，我四處籌借，纔算是湊了十兩銀子，去衙門打點了師爺，這才把你關了三個月就放出來了。”

    “那十兩銀子，利滾利，一直壓在我的肩膀頭子上，直到現在還沒還清！”老爺子嘶吼一聲，眼淚已經溼透了胸口，“今年我要是不把這十兩銀子還上，咱們的房子就都被人給收走了！”

    沉默。

    “唉，天底下的父親，都是一樣的。”白初晴擦了擦眼睛，“這老爺子也真是不容易，看到他，我就想起我家老白爺子了……”

    “反正這院子裡不正常！大家今天晚上都不正常！”翠花尷尬地咳嗽一聲，打破了沉默，“搞不好，咱們裡面真的有影魔！那東西已經越來越厲害了……或許……就在咱們裡面……”

    “都別慌張！”老太太突然喊了一聲，老爺子已經徹底崩潰，倒在地上嗚嗚噎噎地哭著，她必須把這個家支撐起來，“咱們都站在火堆旁邊！互相仔仔細細地檢視一下，到底誰沒有影子！”

    “沒錯沒錯，要是都有影子，那就都放心了！”

    “對，檢查完事，都沒有問題的話，就都回屋睡覺去，明天太陽一出來，事情就徹底都過去啦！”

    “兩位客人，也請移步這裏，一起來烤烤火吧！”

    家裏人全都大聲地說起話來，談話的內容和語氣都無比興奮和高亢，似乎已經看到了明天早上的曙光，似乎那些影魔已經徹底離開了這裏。

    “走吧，咱們也過去吧。”王正拉起白初晴，走到火堆旁邊。

    烈火熊熊，不時有嗶嗶啵啵的聲音響起，暴起星星點點的火星，往漆黑的夜空裡飄去。通紅的火焰映照之下，所有人的影子都長長地拖在身後，隨著火苗跳動，忽長忽短地在地上蜿蜒晃動著。

    “這下可以放心了，所有人都有影子。”白初晴柔聲安慰道。“沒什麼事了，扶著你們家老爺子趕緊進屋歇息吧。”

    “好啦，虛驚一場。”

    “早知道這樣，何必折騰了這麼久……”

    “還真有點困了，睡覺睡覺！”

    突然，一個低沉的聲音響了起來。

    “以前，我在戰場上的時候，有一個最大的教訓。”

    眾人的目光，都被這個人吸引，紛紛看向他。

    王正接著說道，“這個教訓就是，絕對不能自欺欺人。”

    “正哥，你說什麼？什麼是自欺欺人？”白初晴不解道。

    “就是，明知道周圍存在著潛在的危險，但卻自己騙自己，沒事了，該休息了。”王正說道，“那時候在海邊的戰場上，有時候又累又困，感覺再不睡上一陣，連心臟都從胸口裏蹦出去了。寧可被那種怪物把自己腦袋擰下來，也不想繼續拼命打殺了……”

    “……那個時候，有的人就開始自己騙自己，沒事的，敵人不會來的，儘管休息吧。”王正冷冰冰地說道，“那你們知道，那些人後來都怎麼樣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