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進入城裏到現在，從城門守衛到店小二再到眼前這個攤販老闆，每一個人的印象，從王正眼前晃過。

    “這些人沒什麼問題啊。”張大膽在嘔吐的百忙之中不忘認真地回答問題，“都是活生生的人，會說話，會思考，不是木偶，更不是鬼魂。”

    “沒有錯，這些人看起來的確沒什麼問題，沒有什麼不自然的樣子……”王正疾速地回憶著。“除了，那個店小二看起來十分面熟……”

    張大膽突然呆住了，不顧嘴角嘔吐物還沒有擦乾淨，“我想起來了，那個小二我也見過！”

    王正與張大膽共同的交集，是從慶州城開始的。他倆人都見過的人，不算多，但也絕對不少。

    “是……高家的那個下人！”王正一下子抓住了自己模糊的記憶。

    張大膽眼睛一亮，“我也想起來了，就是那個下人！當初開大門對我們不客氣，後來見情況不好就逃命跑了的那個下人！”

    王正粗略計算了一下，他們其實這一路根本沒有耽擱太長時間，而且是十幾個人結夥，在目標明確的前提下，一路趕奔到了這麼遠的地方。那個小夥計孤身一人，不可能在這些人前邊就來到這裏當上了夥計。

    這個夥計，根本不是自己認識的那個人。

    “這個城裏的人，會幻化成我們認識的人的樣子……”王正做出了一個看似荒誕的結論。

    “呵呵，小夥子，眼力不錯。”炸油餅的胖老闆和善地笑了，把一雙長柄筷子放在鍋子旁邊，來到桌子一旁坐下。

    “我你們也該認識的。”他看著張大膽和白初晴，“我這副樣子，是根據你倆小時候的記憶裡的一個人選的。”

    “啊……你是……”白初晴一時無語。

    “山下破廟的那個和尚，我小時候還被你騙著去偷他那的燈油喝！”張大膽搶先說道，“跟吃的有關係的東西，我絕對忘不掉！”

    王正手裏的大刀收回刀鞘，把左手看似無意地放在桌子上，“說說吧，你們這裏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暗中運起靈氣觀察，面前的這個“人”頭頂沒有氣息顯露，應該不構成什麼威脅。

    “嗨，說起來，我們也是命苦的人。”那人搖頭嘆息，苦笑一聲，“如果還能算得上是人的話。”

    “你們……整個城裏的人，都不是人？”張大膽臉色煞白，用袖子擦了一把嘴角的穢物。

    “行了吧你，說得好像你是人一樣……”白初晴踢了他一腳，“就算鬼，你也沒怕過吧？”

    “哎呦？好像是啊。”張大膽撓撓腦袋，“老哥，既然都說開了，那你就別繃著了，顯出本來的面貌吧。”

    “唉，我們這些陰魂，早就應該散去了。沒有執著的怨念，死後不長時間，就魂魄全消，連自己是誰都記不得了。只是這裏的東西……讓我們沒法消散，只能糊里糊塗地維持著，日復一日地這麼過著日子。”

    “你的意思是說，你們連自己是誰都忘記了，所以根本不記得自己的樣貌？只能靠讀取別人意識裡的人的模樣，才能顯現出人形？”白初晴好奇地問道。

    那人點點頭，“我們沒有惡意，這座城也留不住活人。”

    “之前有沒有我們這樣的人進來？他們沒有發現異樣？”王正卻問道。

    那人只是搖頭，思索了半天，纔想起來，“我好像就是這麼來的……進入這座城裏，不長時間，就忘了自己是誰……忘了我本來是什麼樣貌……”

    說著，這個胖乎乎的老闆，就那麼坐在原地，身體好像被風吹雨淋了好久的年畫一樣，一下子褪去了顏色，變成白花花的一片，只是留下那種被太陽曬了太久的微微泛黃顏色。就好像是一張很老的黑白照片。

    他的整個人，面目也愈發模糊了起來，完全看不出五官來。果然，他如果是上來就這樣一副面貌示人，早就被王正一巴掌拍死了。

    “唉唉唉老哥……”張大膽試探著拿手拍了一下那人的肩膀，卻見吧嗒一聲，那人的半邊身子好像稀泥一樣，整個塌了下去。

    過了一會兒，那老闆的身子又恢復了原型，變成了和和氣氣的胖老闆模樣。“幾位客官，剛到我們這裏呀？來，吃點東西。”

    這傢伙竟然忘記了剛纔說過的話一樣，熱情地招呼起了幾個人來。

    “進入這裏的人，時間稍微長一些，就會陰氣入體，侵蝕魂魄，漸漸地忘記自己了。而在這裏居留太久的陰魂，也是一樣的下場。”王正跟其他人小聲說道。“除非本身意念非常強硬，執念深重的陰魂，有可能留下神識。”

    “我說，王正老哥啊。”張大膽有些心虛地說道，“咱們不會突然也這麼糊塗下去吧，我可是還有大把的好日子沒過夠呢……”

    王正右手搭上他的後背，輕輕吸去了他體內多餘的陰氣。然後不動聲色地挨個把同行的人都整治了一番。大夥這才神色稍定，知道有王正護佑，不可能有意外發生，也就多了一份好奇心，想把這裏探查個明白。

    “老闆，請問這座城裏，有沒有官府？或者是本地很有名望的鄉紳？”王正問道。

    “官府？鄉紳？”老闆的動作一下子僵硬了下來，木然地搖了搖頭。

    “壞了，這問題把他問住了，別又突然發起懵來。”白初晴著急了，換了一副笑臉，“老闆，這個城裏，你還認識誰呀？”

    “夜遊神。”老闆眼睛突然活動了一下，給出了個答案。

    “夜遊神？這不是老百姓擺在村口路邊祭拜的鄉野小神嗎？”張大膽說道，“就連供品給的也都是粗糧餅子和雜果，遠遠不如城隍廟這樣的地方待遇好。”

    “你可消停會兒吧啊。”白初晴直接拋過去一根筷子。

    王正看了一下這筷子，與上個率州城裏釘死守衛的那粗糙筷子一樣。“原來，這城裏的東西也大多是按照咱們記憶裡的東西所化。我說剛纔那飯館裏怎麼用那麼糙的筷子。”

    “還有那城外的［寧州］二字，應該也是按照我們想去的地方所變化而來的。”白初晴也想明白了。

    “夜遊神不是神，他是這座城的城主。”老闆好像夢囈一般，說出了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