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裏，莫念慢慢醒了過來。

    他覺得胸痛、心痛、哪裏都痛。

    抬頭四望，接著就看到了窩在牆角的胡離。今夜月色甚好，月光傾了一地，唯獨那牆角之處沒有月光，她便環膝蜷縮在那裏，靜靜地看著那一地的月光。蒼白的臉，雪色的衣，那安然又寂寞的神色，看得人心生憐惜。

    他默默起身，她就在那角落裏，慢慢道：“你喜歡月光，我為你開了所有的窗；你過午不食，但今天你是病人例外，所以我為你熬了粥。”

    說著，她一指桌上猶帶熱氣的白粥和小菜，慢慢道：“自己去吃吧。你的傷我給你用了藥，大多好了。”

    “你……怕月光？”從床榻上下來，莫念看著胡離的模樣，略有些奇怪。胡離微微一笑，她抬起頭，看向正拿起筷箸端著熱粥準備進食的他，眯著眼笑起來：“我乃月族之人，卻成了墮妖，這是月族之恥，我無顏見我族人。”

    “其實……不過選擇不同而已，”莫念嘆息出聲來：“只要你心懷善意，妖也好，魔也好，亦不如是，何來恥辱一說。”

    “可是，我曾做了惡毒之事。”

    胡離慢慢開口，莫念進食的動作微微一頓，片刻後，他卻是道：“所謂放下屠刀，立定成佛。你若此刻心中有佛，當年惡毒，便應當以今日之善來還。”

    “可我不想還呢？”胡離挑起眉來，慢慢道：“莫念大師，你當如何？”

    “你……”聽到這話，莫念卻是緊皺起眉頭來：“來清明寺為何？”

    “你已是墮妖，猶能得幽冥司主庇佑，可見內有隱情。如今還來清明寺擾亂，所求為何？”

    “我早已說過來意，”胡離淡淡出聲：“我求大師一顆心，如是而已。”

    “當真？”莫念挑起眉來，滿眼不信之色。

    “當真。”胡離卻是說得一派坦然。莫念笑出聲來：“我不信。”

    “如何你才能信呢？”胡離問得簡單：“只要你說得出來，我便做得到。”

    “胡離，莫開玩笑了。”莫念笑著搖頭：“你我不過第一次相見，若論交情，也不過是一千年前名義上的交情，你何來這樣的真心？”

    “可是，我就是有這樣的真心。”胡離抬起頭，靜靜端視著莫念那俊美得有些邪氣的容顏：“我所求，不過要你一句真心實意的‘喜歡我’，哪怕奢求，哪怕妄念，但請勿將其看作玩笑之言。”

    “我願為君不懼生死，”胡離看著他，神色淡然：“只求君勿將其視作戲言。”

    莫念不再說話，他沉默了許久，左思右想，似乎是明白了什麼，終是道：“胡離，千年前，我渡劫成佛，那時你在哪裏？”。

    不等胡離說話，莫念又道：“可無論你在哪裏，胡離，我已成佛，世上之事，如露如電，當作如是觀。勿執著，勿執念，若實在參不透我佛之法，亦不若相忘。”

    胡離不說話，她只是看著他笑。蒼白著臉，笑如煉獄之花。

    莫念輕輕一嘆，無奈道：“事因我起，我自當渡你，你便留在寺廟中吧。”

    說完許久，不聽她回話，莫念便自己拾起碗筷，走了出去。

    胡離在角落裏抱緊了自己，閉上了眼睛。

    莫念，莫念。

    你記得當年，你臨去之前，是如何同我說的？

    我告訴你，你若成佛，你我自當相見。

    可如今我來了，你卻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