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緒也是一樣，很難相信別人，你們這樣活著，難道不累？”

    “總會習慣。”

    又是一陣沉默，是啊，自己又何嘗不是因為經常要轉學，而拒絕對別人付出真心，小心翼翼把自己圈在一個小圈子裏，生怕一旦依賴，又要面對分別。如果離別無法躲避，那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擁有。

    拒絕和別人交好的心，就好像葉梓軒和友利奈緒那種拒絕輕易相信別人一樣吧。

    真是傻呢......

    “話說葉梓軒，你是不是又在計劃著什麼瘋狂的行動了？看你那麼迫不及待想去山裏......對方可是個剛會使用超能力者的孩子，雖然能力有些變態，但你可得悠著點。”

    “並沒有。”葉梓軒語氣平淡，平淡中甚至透著一絲孤寂，“只是想去看看山罷了。”

    “想看看山？山有什麼好看的？”

    “......蠢貨，你還睡不睡，明天起不來有你好看。”葉梓軒不耐煩的皺起眉，拉起被子遮住頭，不願再理如羽。

    “......”

    窗外，月明星稀，看上去極度寂靜，越是安靜的夜，越會勾出人藏在心底的思緒。

    沐兒，你現在還好麼？這一次，我要在虛擬現實中度過10天時間，那10天之後，可以見到你了麼？

    你現在身處何處，任務順利麼，又是否也會仰望這片星空。

    ............

    廣闊的夜空之下，遠在另一虛擬現實空間的少女，隱藏在石壁的陰影之中，依靠著破舊石柱，出神的看著天上星星。

    “沐兒，還在看星空？”一個滿身泥濘破爛，身材修長，留著一頭棕黃色短髮的少年輕輕走過來，靠在她身邊坐下。

    林沐兒沒有轉過頭，依舊出神的望著星空，泥巴和鮮血沾滿她本白淨的面板，濃重的黑眼圈下是近乎凹陷的臉頰，紅色框的眼鏡上佈滿細碎裂痕，其中一邊的鏡片甚至不翼而飛，淺棕色秀髮黯淡無光，連衣裙早已髒破不堪，上面佈滿一道又一道刀痕爪痕甚至齒痕。

    “還在想那個負心人？”少年屈膝，將頭搭在膝蓋上，眼睛不知看著何處。

    空氣中瀰漫着血的甜腥和腐爛肉體的臭氣，昏昏暗暗的鬥獸場之中，似乎只有深夜，才能透過那巨大無比的鳥籠，看到清澈的夜空，自由彷彿伸手可得，卻如天邊星辰一樣觸不可及。

    這，就是【最後的測試】所在的鬥獸場，白天魔獸來襲，學生互相殘殺，為獲得那少得可憐的學分拼命，夜晚安靜和平等待死後重生，只有集齊100學分纔可兌換自由，無法透過死亡脫離，只有在不斷的折磨和痛苦中，無限回味死亡的恐懼，如此苟活的命運。

    “你已經至少7天沒吃過東西了，就甘願這樣成為白天時送分的存在？”

    少年聲音很輕，畢竟這片陰影之下，還躲藏著許多同樣命運的人，虎視眈眈盯著林沐兒這個完全不知反抗的存在。

    畢竟殺一次人，也可以獲得1學分，雖然微薄，但聊勝於無，這樣完全不知反抗的人，殺起來絲毫不用浪費體力，一刀下去，鮮血迸出，只要保證自己將其一刀斃命，就能收穫這廉價的1學分，比起奮戰在魔獸群中被摧殘的命運，這邊簡直就是送分的存在。

    在這片鳥籠之下，還有什麼人性可言。

    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盯緊她，夜晚來臨，重生之後，爲了確保自己能是明天擊殺她的人，林沐兒身邊圍繞了不少虎視眈眈的人，但因這裏明確規定，夜晚嚴禁有互相傷害的行為，所以他們也不敢走的太近。

    只有這個少年，與她同期進入的少年，無意聽到了林沐兒詢問疤男時的情況，偶爾會在夜裏過來她身邊說說話，但林沐兒始終一言不發。

    用其他人的話說，這個少女，心已經死了，困在這裏，只有不斷迴圈死亡的命運。

    “爲了一個男人，你這樣傷害自己，他也不會得到任何懲罰，更不知道你受了多少罪，真的值麼？”

    少年遞過手裏拿著的烤熟的魔獸的肉，“至少吃點東西，每天都要經歷一次死亡，是多麼可怕的事，吃飽了纔有力氣面對。”

    林沐兒依舊看著星空，一動不動，一言不發。

    這個少年，也不知是第幾天起，夜晚來臨之時，總會跑到自己身邊碎碎念，他說自己叫戛彥，來自南方的一個小城市，說自己原本在7班，但第一堂課的時候失誤害了所有人，任務失敗被歸在他一個人頭上，班上其它人都對他十分仇視，自然投票時，沒有任何人選他。說他其實很傷心，畢竟失誤並非出自本意，道歉的話也沒人接受，來到這裏，也算是自作孽。

    他說自己可不是認命的人，雖然白天來襲的魔獸非常恐怖，即使雙腿止不住顫抖，也要衝上去拼個你死我活。每天和魔獸作戰時，都有非常多的人死去，看著前一秒就在自己身邊的人，下一秒就倒在血泊，終於明白無能是多麼的悲哀。

    他還說鬥獸場裡的人都特別排外，無法相信他人，每個人都有一種，對方會在自己不備時捅自己一刀的危機感，但他理解這些人，畢竟這樣的環境壓迫下，誰的精神都會受到創傷。而他絕對不會傷害任何一個人，白天都會去和魔獸拼命，幸運的話，可以殺死一隻，獲得微薄的‘參與獎’，也相信一定會找到志同道合的同伴，攜手在這片滿是傷害與恐懼的死亡鳥籠中，一起攢夠學分，離開這片土地。

    那一天，他十分開心，說自己終於找到一個願意相信自己並和自己有同樣想法的人，雖然隨後就在和魔獸的戰鬥中雙雙陣亡，兩人的力量還是那樣微不足道，但他終於感覺自己不是一個人在戰鬥，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

    林沐兒也不知道是從第幾天起，放空的大腦漸漸能聽得到他講述的事情，他每次都深夜時靜靜的來，快到黎明時悄悄的走，似乎不求林沐兒任何迴應，也從不覬覦著天亮時能第一個殺掉自己獲取那1學分。有時他甚至什麼也不說，就這樣靜坐在自己身邊或打個盹，這個叫戛彥的少年，她開始搞不懂。

    也許是對方持續幾天這樣平平淡淡的傾訴，也許是真的太久沒吃東西聞到了食物的氣息，也許是一直憋在心裏的委屈太需要發泄，林沐兒此時此刻，只覺得以為流乾的淚水，再次漸漸潤溼了眼眶。

    還能相信麼？被騙了那麼多次......

    他為什麼能一眼就就看透我的心，真的還能相信麼......

    “......為...為...什麼......”

    “呦~你終於開口了。”戛彥衝林沐兒笑笑。

    “......為...什麼一直來......”

    “我說過，我在找志同道合的夥伴，直覺告訴我，你就是其中之一，所以我每天都會來，直到你重新振作起來。”

    “我...這樣的...拖油瓶，沒有能力...的弱女子，即使...成爲了你的夥伴，又能怎樣......”

    “我一直相信，沒有完全弱的人，上天總是公平的，他在給你柔弱外表的同時，也給了你一顆堅強而溫柔的心。”戛彥笑笑，那樣溫暖，“放眼望去，這鳥籠之中，除了你，還能有誰能每天平靜的面對死亡，忍受死亡的恐懼和傷痛，任這群虎視眈眈盯著你的人圍在身旁，又除了你，還有誰毫無怨恨的任他們屠殺而絲毫不反抗。”

    “......那是我已經沒有活著的動力......”林沐兒看著星空的雙眸漸漸被水汽模糊。

    “不，你的內心應該是這樣想的吧，‘沒有人要的自己，還能有什麼用處？哪怕1分也好，送給這些可憐的人們，哪怕只有1分。’沐兒，你真的是太過溫柔的存在啊。”

    淚水終於奪眶而出，林沐兒低下頭，埋進雙臂，無聲痛哭。

    “夠了，真的夠了。”戛彥看著眼前柔弱的少女渾身顫抖，卻倔強的不肯哭出聲的模樣，微微嘆了口氣。

    他輕輕撫摸林沐兒頭髮，“是時候爲了自己的自由而戰了，那個騙了你，沒有給你投票的男人，真的不值得你這樣做。就算是恨，也要從這裏走出去，站在他面前，用手指著他的鼻子，大聲質問他，當初為何要這樣對你，如果他說不出個所以然，痛快的給他一巴掌，就讓他從你的世界裏消失。”

    “......可...可以麼......”林沐兒泣不成聲，“真的...可以麼...我這麼沒用的人......”

    “相信自己吧。”

    “......嗚嗚嗚嗚......”

    “明天和我並肩作戰好嘛？我會介紹其他夥伴給你認識。”戛彥看著星空，眼神中滿是堅定。

    “............嗯！”

    1年前也好，現在也好，一次次的相信，換來一次次謊言。

    夠了！夠了！

    你們這些虛偽的騙子，我一定，會從這裏出去，當面質問你！然後，狠狠給你一巴掌，讓你從我的世界裏消失！！

    莫！辰！！！

    林沐兒渙散的目光變得堅定，也許是仇恨的力量，也許是重新找到對生的渴望，一股從未有過的能量從她身體裡發散而出，漆黑的陰影中，這種淡淡的光芒格外醒目，林沐兒身下浮現出一道圓形法陣，上面勾勒著繁複的圖形，正中一個星形圖案閃爍起淡淡星光，包裹住林沐兒全身，一道道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痊癒，破碎的眼鏡變得完好如初，破爛的連衣裙甚至也被修復，短短瞬間，整個人煥然一新。

    “啊！！光！是光！！”

    圍在林沐兒身邊等待黎明後給與致命一擊的學生們猛地散開，團縮著匍匐著，連滾帶爬的向更遠地方逃竄，在這鬥獸場之中，只要你沐浴在陽光之下，就會被魔獸發現攻擊，習慣躲藏於黑暗之中的人們，明顯懼怕起讓自己暴露在光線之中。

    戛彥沒有躲閃，就這樣坐在林沐兒身邊，吃驚的看著她沐浴在星光之下，淡淡的光芒照耀著自己身上，那些細小的傷口竟也漸漸癒合。

    “治癒系......沐兒你竟然是稀有的治癒系！”戛彥興奮的站起來，眼神裡都冒著光。

    “我會努力！一起，從這裏出去！”林沐兒感受著這股星光的力量，堅定地看著戛彥，然後雙手伸向他，輕輕覆蓋在他還流著血的傷口上，傷口漸漸癒合，甚至疤痕都沒有留下一個。

    光芒的中心，只有兩人，而僅憑這十分微弱的星光，也能照亮漆黑的命運。

    戛彥領著林沐兒從建築的陰影中緩緩走出，暴露在鳥籠囚禁的天空下。天色已經變淺，黎明等待破曉，躲在於陰影中學生們開始了新一天的躁動，隨著白天的來臨，又一輪地獄一般的修羅場即將迎來，還未放棄的人們握著鏽跡斑駁的武器緩緩走出，爲了自由，繼續拼死。

    天空逐漸成旋渦狀扭曲，深深的漩渦中心，一隻龐然大物從中伸出尖銳而粗壯的鉤爪，另一角探出佈滿鬃毛的獅子一般頭顱，血盆之口大張，虎視眈眈俯視著鬥獸場之中渺小而稀少的人類，深不見底的渦流中心，似乎隱藏的魔獸遠遠不止兩隻，只能依稀看到閃著光的眸子。

    “你們...每天都是在和這樣的怪物們拼命啊......”林沐兒雙手握緊，仰頭看著撕裂天空而出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