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前。

    一灣清澈的河流蜿蜒而下，映出永夜的天空中瑩瑩亮的星子，如若少女瞳孔裡流動的秋水。沿岸盛開著曼珠沙華，或純白或血紅，這裏無風，不動。

    這條河有個美麗卻令人生畏的名字。

    忘川。

    少女剛從荒蕪的黃泉路上走來，狂風裹挾著沙石的場景一瞬間切換成眼前這般夢幻，一時還有些不能接受。

    “早聽說忘川水是血染成的，沒想到居然這麼美。”她抬眼感慨道，將身上披的麻布斗篷瀟灑一扔，悠閒得像是來地府旅遊。

    她光著雙腳，早已被沙礫磨破，身後是一串血色的足跡，在幽幽星輝下泛着光。

    河道轉彎的地方靠近渡口，流水漸漸，浮著一葉扁舟，通向往生的彼岸。

    船尾佇立一位老者，衣衫襤褸，佝僂著背，面部彷彿被皺紋填滿，鬍鬚幾乎拖到了溼漉漉的甲板，整個身子倚靠在細長的船槳上。

    “嘿——船家——”

    時遙連忙振臂高呼，一邊朝渡口跑來。

    但那老者似乎對她視若無睹，回過身扯上船艙的席簾，篙子一撐，船便離了岸。

    剎那間，天地也變了樣。

    河流瞬間湍急起來，清澈的水渾濁成土色，還夾雜著血絲，上方彌散開揮散不去的濃霧，星空、小船與曼珠沙華，什麼都看不清了。

    少女奔跑的腳步停下，望著詭異至極的景象，驚詫地愣在原地。

    “怎麼……”

    時遙小心翼翼地走到渡口邊，倏地狂風大作，她一不留神，被風掀翻在地，眼看著就要朝棧橋下跌落。

    她眼裏閃過一瞬間的失神，胳膊卻被一隻有力的臂膀狠狠拽住，愣是將她拉了起來。

    驚魂未定，時遙抬起頭，是一個同她一樣戴著斗篷的人，不知何時出現在渡口上，面部隱藏在黑暗中。

    還沒等時遙道謝，他先開口了。

    “別等了，他不會渡你。”

    聲線清澈但遼遠，像是方纔那個撐渡船的老人，風帶著他的聲音去到很遠的地方。

    “為什麼？”

    相比之下，她的聲音被氣流阻隔得斷斷續續，聽不真切。

    陌生人沒有立刻回答，他支起斗篷，幾乎是推著她逆風回到了出發的位置。

    “你身上怨氣未除，強行渡河，要麼魂飛魄散，要麼成為他們的一部分。”

    他的手指伸向那團迷霧，此時的忘川才顯露出真實面目，血水中滿是扭曲的面孔和束縛住的四肢在掙扎，他們禁錮在極度痛苦中，若是剛纔時遙掉下去，會被直接撕成碎片。

    “不，不可能。”時遙不敢置信地退後兩步，搖了搖頭想要解釋，“帶著怨氣的孤魂野鬼根本走不過黃泉路，而且我……”

    她張著嘴，卻沒有發出聲音。

    而且……

    她不記得了。

    “你不記得了。”陌生人一語道破，語調平靜，卻令人無從反駁。

    “怨魂才記不清死前發生的事情，”他一字一句，彷彿刺錐敲在她心上，“只能日日夜夜徘徊在忘川這頭，無法往生。”

    時遙還是不能接受：“我明明走過了黃泉……”

    “你不是第一個偷渡者。”

    他慢條斯理道，接著將手伸進斗篷裡，取出一隻小盒子來，霎時照亮了一大片區域。上邊雕刻著符咒組成的紋飾，透出五彩斑斕的光。

    “我是忘川此岸的看守人，影。”

    這是他四千年來第一次向陌生人介紹自己。

    颯颯狂風從鬼門關呼嘯而來，席捲起身後漆黑如墨的斗篷，露出白髮。他的眸被流轉的光彩點亮，與少女錯愕的目光在空中交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