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爱青果
去書架

第一百七十九章 司丹若的前世

    “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

    當池魚被困在曾經賴以生存的熟悉家園中,一切都不再熟悉。

    遊戲的終止鐘聲響起時,許朝遲如同脫力一般重重摔了下來。好像一根懸在心尖的針終於掉了下來,不用再擔心何時會被扎傷,但也好像失去了對抗針的氣力。

    陳舊的鐘聲比以往更加的敦厚,就在幾個小時前,這座鐘響起的中鐘聲還是死亡的崔明者,現在卻已經成了歸家的序曲。

    眸光黯淡的沈江陵扶起了許朝遲,緩慢而又珍重地從口袋裏拿出陳蕘卿死前交給他的戒指。興許是怕戒指沾了血許朝遲會不喜歡,又或許是怕許朝遲不願意見死去的自己,怕。

    許朝遲其實都不怕陳蕘卿擔心的這些,她怕的是陳蕘卿悄默聲的死了以後房門緊閉不讓自己去看她。那纔是最怕的。

    沈江陵將戒指放到許朝遲手中的時候微乎其微地嘆了口氣,帶著莊嚴肅穆的情感開口道:“斯人已逝,生者如斯。”

    許朝遲攥緊手心中的戒指,生怕弄丟,一滴又一滴的眼淚不斷地落下來,可她卻像小貓一樣輕輕嗚咽,沒有嚎啕大哭的激動表現。

    可沈江陵未完地話只能斷斷續續的傳入許朝遲的耳中。許朝遲腦中一片混沌,幾乎什麼也接受不了。斷斷續續的聽著愛人生前留下的話。

    “好好活著...沒法看你教書育人,但你要實現你的夢想...未來不是你獨行,但她無法陪著你...”

    “她愛你,很愛很愛你,所以要讓你活下來。”

    許朝遲仍接受不了費盡心思氣力甚至獻出了愛人生命的自由與光明,她剩下唯一的願望就是去找陳蕘卿。她想問問陳蕘卿,為什麼放她一個人獨活;為什麼鎖上房門不讓她見她最後一面;為什麼不讓她們一起活下去......

    半個月未見的光再不是她所渴望的事物。飛鳥掠過,白雲悠悠的自由天地也不是她嚮往的。所以最後她向主辦方許下的願望就是祈求主辦方把陳蕘卿房間的門開啟。許朝遲只想好好地看看她。

    兩枚漂亮的戒指被戴在同一根纖長白皙的手指上,一個偏大,有些套住了小的那個。漂亮的手貼在木門上的時候還在發顫,可腳步不虛,許朝遲推開了門卻聽在門口。

    陳蕘卿就像還沒有死一樣,只是深深的睡著了。許朝遲明白,這是陳蕘卿作為完美主義者給自己最體面的死法。像個漂亮的瓷娃娃一樣,一碰就碎。

    房間陰冷,陳蕘卿的臉發白,冰冰涼涼的,卻帶著說不出的活人氣息。也許是她那條漂亮的弗拉明戈舞裙太過耀眼,那是陳蕘卿自己設計有修改的獨創舞裙。裙邊被她放長半倍,穿著高跟鞋在地的時候是稍有一點拖地,而躺在床上的時候,順滑的沒有一片折皺的裙尾直垂地面。紀梵希13號口紅在唇上乾乾沾了兩天後帶著乾澀的深深唇紋,大約是怕自己死後不夠好看,陳蕘卿似乎給自己花了淡妝。漂亮的黑色蕾絲choker勒在頸上,當許朝遲取下來的時候看似輕柔的蕾絲choker卻勒出了淡淡的青紫色痕跡。

    許朝遲多希望陳蕘卿只是睡著了,她像往常那樣推她兩下她就可以醒過來還能在跟自己調笑幾句。

    許朝遲多希望陳蕘卿只是睡著了,她像往常那樣換上同樣獨創設計的佛拉明戈舞裙和高跟鞋便能同陳蕘卿一起裙襬搖曳在音樂中跳著不知名的步子。

    可她醒不過來。她沒有睡著,她真真確確的失了呼吸。

    無論許朝遲再怎麼晃她,吼她又或者抱著她哭,陳蕘卿都沒有醒過來。

    她抱著蒼白無力的陳蕘卿,背靠背靠在床的鐵架上,刺骨寒意激著許朝遲裸露的背脊,可她卻緊緊地挨着陳蕘卿。她靠著心愛的人,一下下拂過愛人的舞裙。腦中卻幻想著二人伴著《TheLastWaltz》一起舞一曲華爾茲般,就在秋日傍晚,微暈的光照在二人身上。搖搖的天空上半邊清藍清藍的,靠近地平線的顏色漸變成溫暖的橘黃色,古老典雅的小教堂傳來陣陣悠遠的鐘聲和潺潺的小溪,環抱著一片鋪滿梧桐落葉的草地。她們就這樣一直跳著,直到星光灑滿大地,直到太陽初升,直到天荒地老。

    可那鐘聲不是幻想,是驅逐令。

    許朝遲明白陳蕘卿不願意讓她見她的原因是什麼了。

    許朝遲實感悲痛,卻同樣緊的帶上了choker,輕微的窒息感使她頭腦清晰了許多。起身時她又擦了擦臉上絲毫不存的淚水。

    出於遊戲的規則,許朝遲帶不走陳蕘卿。也就是說,陳蕘卿只能悄無聲息的死了又或是說是悄無聲氣息的“失蹤了”,被社會關係網徹底抹去又或是在圍棋中丟失的一顆無足輕重的棋子。總之,除了許朝遲,便再沒有人樂意提及這個人了。

    “蕘先生。再見了。”

    許朝遲像初見一樣,虔誠地轉身單膝跪下,輕輕抬起陳蕘卿的腳腕,落下軟軟的一吻。沒有訣別的不捨與痛苦,許朝遲像以往每一次親吻愛人一樣。

    溫柔而又珍重。

    //

    許朝遲迴到了從前她和陳蕘卿的別墅。又或者說回了陳蕘卿的家,那是她買的房子,而許朝遲只是在哪兒借住的人。

    總是留不住的。

    看著佈置簡約卻又奢侈的房間,她憶起當初無家可歸時陳蕘卿收留她的情景。

    她們並不是很喜歡徹底的D/S臣服關係,畢竟對於二人來說24/7並不是情趣的首選。淺層的DS關係則是一種調情的溫柔方式。

    於這兩朵玫瑰而言的獨特情調。

    豔麗鋒利的不像話的陳蕘卿和高尚至極的許朝遲。

    淬血的紅玫瑰和挺拔的白玫瑰。

    陳蕘卿的手纖長,大拇指上戴著一枚象徵慾望與權利的戒指,完全不符法律工作者的氣息,比起其他法學生,她更像是一位唯利是圖的商人,除了滿目顯然可見的慾望,她幾乎沒有什麼特別的象徵氣質。即使面臨與人生第二次高考般的司法考覈,她也充滿了閒情逸致。

    比如說現在,她就懶懶地靠在鬆軟的沙發上,懷裏鬆鬆攬著許朝遲。

    陳蕘卿的手慢慢攀上許朝遲的髮絲,不輕不重的一下一下的勾著玩,在手中繞圈圈,像逗弄著一隻乖順小貓。下一秒卻又一改溫柔,重重地拉扯許朝遲的頭髮。

    “為什麼會被趕出來?”

    許朝遲驚得渾身起了虛汗,被趕出來的理由太過不堪入目,她不知道何從啟齒,也不知道說了陳蕘卿會不會嫌她。但變了味兒的從陳蕘卿嘴裏說出來,讓她又有些害怕。

    “不願意說就笑一笑吧。”你都好久沒有對我笑了。

    陳蕘卿淡然說完話後似也不期望許朝遲迴答一樣重新一下下勾著許朝遲的髮絲,不再說話,兩人間一片寂靜。不時,陳蕘卿鬆了手,剪開了跟女士雪茄,悠悠然抽了起來,煙霧盡數噴在許朝遲的臉上。

    許朝遲非常不喜歡她抽菸,她一向知道。可今天陳蕘卿囂張的點起煙的話那一定是陳蕘卿真的生氣了。

    許朝遲蹙眉。她知道陳蕘卿在盡力不生氣,不對她發火。她微微仰頭看向陳蕘卿,有些乖順地蹭在陳蕘卿的手上,一下又一下,小心翼翼地卻又嚐到了滿足。

    陳蕘卿對此好像有點滿意,饜足地眯眯眼,心情愉悅似的撥開許朝遲的嘴唇,將雪茄放到她的唇間,纖長手指向下游離到許朝遲的脖頸處。

    許朝遲嗓子發啞,動了動唇,雪茄掉到了地下,不小心燙到了許朝遲的手。她一縮,小聲嬌呼。陳蕘卿輕輕牽過許朝遲的手,替她揉燙到的地方,用心極了,像羽毛似得抓撓在許朝遲心間。

    “疼麼?”

    許朝遲啞然,眼圈泛紅,像曾經那樣,掙脫了陳蕘卿的手,脫下了西裝外套和高跟鞋,跪在陳蕘卿腳下。每一個動作都顯得異常緩慢而矜貴。

    “蕘先生,我錯了。”

    她錯了,她不管為什麼來這裏,其實最根本的還是因為陳蕘卿。因為對方是陳蕘卿,她的愛人。但來了,她既貪戀她對她的溫柔,也害怕她去關心她不堪的離開的事實。可陳蕘卿壓根就不在乎這些東西,在乎這些的只有小心翼翼地許朝遲。

    許朝遲覺得自己錯了。

    她乖順地看向陳蕘卿,可不管大腦怎麼對自己發號施令也笑不出來,不過她也沒太糾結,抬眸認真地注視著陳蕘卿。

    陳蕘卿沒什麼表情,只是緩緩坐了起來,拿起煙和一旁準備好的針管,取了5ml的針劑,拉過許朝遲的手臂。

    “我的Sweety,真聽話。你準備好了麼?”

    許朝遲抬頭對上陳蕘卿的目光,堅定而又執拗,帶著無限的尊重與愛意。

    “蕘先生,我準備好了。”

    晶瑩的血珠一顆顆滲出面板,透明的液體被重重推入血管。煙霧繚繞見,溫度逐漸上升。許朝遲俯下身,吻在陳蕘卿的腳踝上。

    “蕘先生,我愛您。”

    溫柔而又珍重。

    許朝遲徹底放鬆下來的沉沉睡去,睡在陳蕘卿的懷裏。

    不同於她對陳蕘卿的珍重,現在陳蕘卿攬她在懷裏更是一種抓著若即若離的風箏般沒有安全感的虛握著。

    //

    而此時,許朝遲虛握著針管,猶猶豫豫是否紮下去。偌大空蕩的房間裡:老相機、連衣裙、舊皮箱、香菸盒、曲奇餅、玻璃窗、空酒瓶、午後、搖晃的樹葉,散落的陽光。

    針劑注射下去的時候,許朝遲又朦朦朧朧地感覺到那股似曾相識的感覺,好像你在現實中一次也沒遇見的人,其實在夢裏你遇見了成千上百次,可惜醒來你卻就只記得那麼一點點的東西,你想抓住他,他又那麼狡猾,總是化作一縷青煙,從你的指縫溜走。

    如從前,陳蕘卿覺得自己留不住她,而現在確實她沒有留住陳蕘卿。

    一滴眼淚悄無聲息的劃過眼角打到白色枕頭上。

    白色的被單,白色的窗簾。風撩過白色窗框,推開層層窗簾,風捲來的銀杏樹葉攜著清香的味道捲起被單。

    許朝遲卻遲遲地沒有醒來,深深沉沉地睡著,並沒有醒來。

    沈江陵就擔心許朝遲要是一覺不醒,沉沉睡去,他欠的就是兩條人命了。陳蕘卿地逝去換來了他們幾人的性命、換來了他和他的愛人的在一起。

    促成了他們卻分離了她們。

    沈江陵的太陽穴突突地跳著,他知道是要出事。當他憑著感覺去到許朝遲的家的時候,許朝遲還在睡。

    沈江陵發顫地探了探她的鼻息,幸好還是一個鮮活的生命。可沈江陵看著許朝遲的樣子,覺得她蒼白的比陳蕘卿還顯得無力。

    陳蕘卿是給了自己生命美好的結束,由自己的意願主觀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可許朝遲不一樣,許朝遲是出自於潛意識的抵抗。潛意識指引著她現在越來越逃避。逃避到一個她可以完全接受,可以供她徹底活在自己世界裏的地方。

    雖然沈江陵不知道這個地方會在哪裏,但他知道如果一直放任許朝遲這樣自我逃避,她不僅走不出陳蕘卿的陰霾,更會把自己陷入無邊的困頓。也許深淵之中的是精神類疾病或是什麼物質上面的實質性破壞。但如果就這麼放任許朝遲自流的話,他下去了也不好跟陳蕘卿解釋。

    沈江陵隨手拿起了陳蕘卿書房桌面上的《惡之花》,十分不見外的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津津有味看起書來。一直從黃昏看到夜半,許朝遲才遲遲醒來。

    這本極具現實主義的諷刺性詩歌看的沈江陵多多少少有些不適。並不符合女孩子風格的書籍被堂而皇之擺在桌面顯得是多麼的荒唐。

    醒過來的許朝遲帶著朦朦朧朧的睡意看到沈江陵坐在沙發上的時候不免也有一驚。很快反應過來得時候她便很快地調轉方向去廚房倒了杯檸檬水拿給沈江陵。

    看著沈江陵放到茶几上的《惡之花》,許朝遲的思緒便很快的被牽回了和陳蕘卿共處的時候。陳蕘卿的愛好及其的病態,連帶看的書也很變態。雖然她並不否認波德萊爾的文學水準。

    那時候陳蕘卿便常常拉著許朝遲讀詩,一起看破詩歌背後法國舊時期的荒唐。她雖然不喜詩歌中充滿譏諷的語言,但她卻喜歡聽陳蕘卿充滿自信的,帶著激情的樣子。

    玻璃碰撞的聲音才把許朝遲從回憶中拉出。沈江陵不自然輕咳幾聲說是檸檬水冷了後發澀。許朝遲這纔算是徹底回神,坐到側面的沙發上。

    “陳蕘卿還有對你說什麼麼?”

    沈江陵搖頭。卻又起唇猶猶豫豫開口。

    “你知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一昧的沉迷悲痛肯定是會影響生活的。”

    許朝遲輕輕應了一聲,算是給了一些迴應。

    “雖然你現在很難走出病痛,但我們是朋友,我可以幫你的。阿蕘爲了我犧牲,我算是欠了她一條命。雖然不說是那她得死來補償你,但你知道作為朋友。朋友的幫助你可以接受麼?”

    沈江陵帶著小心的開口。他時時刻刻都觀察著許朝遲的反應,生怕她有過激的反應。見她沒多說什麼才接著開口。

    “雖然不能快速從悲觀中走出來,但你可以嘗試出去旅遊什麼的,或者是去實習完成課題讓自己充實起來,又或者——”

    沈江陵話說一半許朝遲就打斷了他。

    許朝遲的語氣堅定,甚至是有一種莫名的不可辯駁的意味在內。

    “我哪兒都不去。就在這兒。”

    沈江陵急忙打個哈哈,擺了擺手。

    “不是讓你離開這裏,天天在家裏帶著也不是個事兒。不離開的話,你有什麼打算麼?”

    許朝遲抬頭,眸光中閃著淡淡的光,好像是久經漂泊的旅人在即將回歸故鄉時踏上故土問到的第一縷熟悉氣息是閃著淡淡帶著希翼的光。

    “我想辦一場屬於我和她的婚禮。只有我們兩個人就夠了。”

    //

    在沈江陵的幫助下許朝遲如願的借到了她和陳蕘卿定情的教堂一天的使用權。

    她並沒有特別去購置禮服,而是選了陳蕘卿生前的一件白紗禮服。

    當時陳蕘卿急著參加宴會談生意,便匆匆去婚紗店挑了這件裙子當禮服應付。末了陳蕘卿還笑著和她說等婚禮的時候就穿這條裙子,不再買了。

    結果她沒穿上,但到時許朝遲穿著。陳蕘卿比她高一點,許朝遲穿她的衣服有點費勁。但她執意不要改裙子的樣式和大小。

    高叉收腰魚尾裙外是一件朦朧歐根紗披肩。頭髮燙成了卷,懶懶披在肩頭。漂亮的永生鈴蘭花做成別針別住頭紗卡在頭上。陳蕘卿死前的那條黑色choker仍被緊緊勒在許朝遲的脖子上。黑與白給視覺帶來了強烈的衝擊。

    全程,無論是走過紅毯還是禱告祈誓,全都是許朝遲一個人與神父對話。沈江陵和他的先生坐在下面第一排。當交換戒指的時候沈江陵主動起身鄭重將戒指盒託給許朝遲。

    兩枚戒指仍然疊著戴在同一根手指上,叮叮噹噹,閃著耀眼的光。教堂轉眼的鐘聲響起,戒指折射的光似乎同鐘聲一同種在了許朝遲心底。

    這是帶著無限高尚愛意與忠誠的一場單純為愛的婚禮。

    婚禮卻並不能給二人合法的愛情。卻給了二人忠貞不渝的鎖。

    鎖住二人的心結。

    因為沒有骨灰,陳蕘卿的墓裡只有那本《惡之花》,那件漂亮的婚紗和那條choker。

    雖然東西被深深埋葬在十字架之下由主保有著,可她對她的愛仍然熾熱在心間燃燒,在血液流淌。

    而她則是像一封情書那樣投入熊熊燃燒的烈火。

    死亡永遠不止給當事人帶來解脫,也給他人帶來了折磨,戴上了枷鎖。
上一章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