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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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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夜半鬼揹人

    我租的房子離學校有幾條街遠。我搬出來住的主要原因,是因為養了一條叫大黃的狗。

    這幾天晚上我從圖書館回來的時候,會看見更夫王大爺穿著一件黑色帽衫在樓裡巡視。我很快就習以為常了:畢竟這是他的本職工作——直到有一天我回來得晚了一些。

    那天我剛到家門口,就聽見樓梯間裡傳來沉重的腳步聲。電梯並沒有壞,誰會三更半夜地走樓梯上下樓?

    出於好奇,我小心翼翼地透過樓梯間的門縫向外麵看去。沒過多久,我就看見王大爺從樓上緩緩地走了下來。我本以為是這老爺子又在四處檢視,所以便準備放棄偷窺的計劃。可就在我轉身的前一秒,卻發現好像有些地方不太對。

    王大爺今年七十歲。以前閒聊時他說自己年輕的時候拜過師父練武術,所以到這個歲數身體還十分硬朗,腰板筆直、走路生風。可現在王大爺下樓的樣子哪裏還像一個習武之人?

    他佝僂著身子顯得老態龍鍾,那件黑色帽衫釦子也沒扣好,帽子還只蓋著半個後腦勺,一步一個臺階下得十分吃力。

    最令我好奇的是,王大爺腳落地的聲音非常大,震得整個樓梯間裡都“嗡嗡”地響著回聲。等他離得更近一點兒,我即便隔著樓梯間的大門,也能清晰地聽見他**的喘息聲。

    正在我納悶兒的時候,王大爺剛好從我面前的鐵門處經過。我發現他的姿勢彆扭極了,因為他不是像普通老年人那樣佝僂著身子,而是好像背上揹着一個人!

    但他背上明明什麼都沒有。

    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這王大爺卻透過門縫,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他的臉竟然全無血色!

    我被嚇得足足呆在原地一分鐘,雙腿發麻、背後發涼。等我覺得稍微緩和一點兒後,才拖著腿回了家。

    不過那一夜我根本沒睡著。只要我一閉上眼睛,滿腦子都是王大爺那個犀利的眼神,好像連我的大腦都被割傷了一樣。大黃也是整夜焦躁地望著門口,時不時發出低沉的警告聲。

    第二天我沒敢下樓,生怕再次碰見王大爺,所以在屋子裏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天,只不過每次都睡不了多大一會兒就被惡夢嚇醒。

    可到了傍晚,卻忽然有人敲我的房門,搞得大黃竄到門口狂吠不止。

    我本以為是訂的外賣到了,還把大黃關進了臥室,可等我開門的時候才發現,門外的竟是王大爺。

    “王、王大爺,你有事兒?”我有些心慌地問道。

    王大爺沒了往日和藹的笑容,微微地揚了揚腦袋反問道:“我能進去嗎?”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把他讓了進來。王大爺毫不客氣地往沙發上一坐,跟著對我指了指著沙發另一邊,示意我坐在那裏。

    “你昨天晚上看見什麼了?”我剛坐下王大爺就問道。

    “昨天晚上?”我心裏“咯瞪”一下,還是裝糊塗地接著說道,“沒看見什麼啊。”

    王大爺面無表情地盯著我:“在樓梯間外。”

    “哦,”我笑著一拍大腿,“我昨晚上開門前揉了揉眼睛,結果隱形眼鏡掉了一片。我這種高度近視,沒了眼鏡就跟睜眼瞎一樣,所以藉着樓梯間的亮光找眼鏡來著!”

    王大爺聽完,往自己背後一指:“它說你撒謊!”

    我聽完這話連忙往王大爺身後一看,就瞧見王大爺身後漸漸浮現出一個灰色的人影,手裏好像還攥著一把尖刀!

    那灰影一閃即逝,把我嚇得一下子從沙發上跳了起來:“那是什麼?”

    “鬼。”王大爺說得風輕雲淡,可我總感覺他的淡然是裝出來的。

    我聽完就是一哆嗦,不由得一把抓起水果刀試圖自衛,可頭皮還是滲出了一層冷汗。

    王大爺漠然地說道:“它如果想要你的命,你昨天晚上就死了。把刀放下,那東西除了你自己誰也傷不了。”

    “我憑什麼聽你的,快出去l”我又順手抓起旁邊的一個茶杯。

    王大爺把身子略微坐直了一點兒:“從今天起,你每天晚上十點都要去頂樓的天台。天台上有一個水泵房,你要站在水泵房下,面向西站著。接著該怎麼做你就知道了。”

    “為什麼?”我不禁問道。

    “別問,對你沒好處。不過你要記住,千萬別回頭,無論發生什麼事情。等一切都結束了,你就會毫髮無損;如果其間出了什麼差錯,或者你看見了什麼,那可就說不好了。”

    王大爺依然裝得十分平靜地說道,可是他頭上的一滴冷汗卻出賣了他。

    “如果我不幹呢?”我壯著膽子問道。

    “去的時候,你最好穿一件帽衫。”王大爺所問非所答地說道。

    王大爺走後,我滿腦子都在想剛纔的事情。可當我貼著玻璃向樓下看的時候,看見王大爺坐在一樓大廳外面的長椅上,仰著腦袋用手指了指我。

    我想起剛纔他明顯表露出來的不對勁兒,覺得他不是要害我。

    等到了晚上十點,我硬著頭皮到了那個水泵房底下,接著就面對著西方等待著。

    我從沒有如此害怕過,不知道自己將面對的是什麼。可有一點是我可以預見的,如果那灰影真的是鬼,那麼它沒殺我,就說明我還有利用價值。

    就在我這麼想的時候,忽然覺得身後出現了什麼東西。緊跟著那東西重重地砸在我背上,把我壓得蹲了下去!

    我的第一感覺是:有什麼東西騎在我背上了!

    我急忙伸手向後一摸,正好摸到兩條腿!難道是一個人?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我的後頸就被一隻手死死都抓住了。

    那隻手的指甲好像非常長,但是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堅硬,卻掐得我後頸一陣陣發木。

    我嚇得魂都飛了,剛想回頭看,腦子裏一下子就想起了王大爺對我說的話,所以只能硬著頭皮伸著脖子挺著。可就在下一秒,我脖子上的手指卻動了一下!

    它的指甲忽然一戳我後頸上方,跟著又是連點了兩下,於是我意識到它是想讓我往前走。

    當我緩緩地站起來時才發現,它比我想象中的要重很多,最起碼有一百七八十斤。我揹着它艱難地向前走去,一下子就想起了昨晚王大爺下樓的動作——王大爺就是揹着它下的樓,它就是那個看不見的鬼!

    別回頭!

    我按照它的指示進了樓梯間,沿著樓梯一階一階地向下走。剛開始還行,時間一長我就感覺越來越吃力了。

    我被它指引著來到小區的另一棟樓裡,然後從樓梯一層又一層地往上爬。我發現它實際上是在找什麼東西,因為它有時候會示意我停下,指甲有節奏地一緊一鬆,彷彿在思考什麼一樣。

    就在我覺得體力不支的時候,它忽然示意我向著三號門走去。等到了三號門之後,它那一緊一鬆的節奏再次從我後頸上傳來。

    沒過多久,我就覺得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兒:我的手莫名其妙地抬了起來,手指好像被什麼人攥著一樣,不由自主地按向了三號門的門鈴!

    “叮咚。”

    我隱約聽見門內傳來極其輕柔的腳步聲,接著這腳步聲便在門口停住了。

    我弓著身子看不到貓眼兒,可我能猜測得到,門內的人一定在透過貓眼看著我。我真想不出對方看見我現在的樣子會作何感想,也奇怪它為什麼會讓我來這裏。

    就在同時,我的右手鬆開了它的大腿,微微向後一伸。隨著我的脖子一鬆,感覺到有什麼東西被攥到了手裏。我的手緩緩地垂在我的膝蓋旁,然後纔看見我手裏攥著的竟是一把剔骨尖刀!

    它要借我的手殺人行兇!

    這是我的第一個念頭,但我的身體在這一刻完全不受控制!

    “你找誰?”門裏傳出來的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我是你家樓上的,出來扔垃圾不小心把自己鎖在外面了。我能不能借你的電話用用,讓我媽回來一趟給我開門。”

    我發誓這不是我想說的,可我的嘴竟然就這麼一張一合地發出了聲音!

    裡面靜了一下才說道:“太晚了,不能。”

    “麻煩你幫幫忙。咱們鄰里鄰居的住著,其他幾家沒人應聲,就你還沒睡。你就當行行好,明天我肯定好好謝謝你。”我又“不由自主”地說道。

    這次門裏麵沉寂了好一會,接著門鎖就“咔噠”一聲開了。門開啟了一條小縫,遞出一部手機來。

    可就在這時,我的手竟然猛地將門拉開,緊接著右手便舉起刀捅向門裏的那人。

    而門裏的人彷彿早有準備,揮舞著菜刀向我砍來!一切都如電光石火般發生,快得讓我根本沒有準備。

    我本想躲開菜刀,可身體卻完全不受控制,無法躲閃,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菜刀到了我腦袋旁。

    但門裏之人看見我手中尖刀馬上要捅到他的心口,便本能地往旁邊一躲,尖刀蹭著他的胳膊滑了過去,帶起一道長長的血線。而那柄向我砍來的菜刀也因為他的躲閃落了空。

    那人照著我的肚子狠狠地踹了一腳,然後就衝出了房間,順著樓梯跑了下去。我的身子好像一下子就變得輕快了,健步如飛地緊隨其後。可是由於我始終是彎著腰的姿勢,沒跑出三層樓我就知道追不上他了。

    沉重的壓力再次襲來,然後在那指甲的敲打下,我又回到三號門前,走了進去。但我怎麼也沒想到,映入我眼簾的竟然是滿屋的塑膠布,和塑膠布上那被切成一塊塊的碎屍!

    地上橫著一把滿是肉渣的電鋸,屋子裏到處是飛濺的血點。碎屍被擺放得整整齊齊,場面慘不忍睹。我不禁一陣乾嘔,又感覺天棚上的血砸在耳朵上,竟然忘記了不能回頭的警告。

    我下意識地一回頭,正看見一顆沒了下巴的人腦袋、從嘴裏耷拉出一條猩紅的舌頭,惡狠狠地盯著我,怒道:“誰讓你回頭的?!”

    我嚇得魂都飛了,我一直揹着的竟是這麼個東西!

    我一抖手就把它從後背上摔了下去,瘋了似的躥出門口,跌跌撞撞地順著樓梯往下跑,然後玩了命地逃離這裏!我腳下發軟地回到家,鑽進衛生間就開始大口嘔吐。

    就在我感覺自己已經甩掉它的時候,眼睛不經意地瞥見了衛生間的鏡子:我看到了自己的側身,那半顆人頭居然就在我的背後。不,它不是在我的背後,而是就長在我脖子上!

    我的後頸處此時伸出了一截陌生的脖子,而這脖子上就連著那半顆人頭。從鏡子裡看去,我們就像是一棵雙生花!

    那半顆人頭扭動著脖子嘗試向前探頭,面無表情地滑過我的側臉,那原本軟塌塌的舌頭緊繃得像是一柄短刀,在我太陽穴旁邊晃來晃去,像是在找一個合適的角度……它要殺我!

    人到了這時候爲了活命就什麼都顧不上了。

    我把心一橫,一把揪住了它的頭髮,跟著使盡全身力氣將那半顆人頭摔在地上!一陣刺骨的疼痛從我後背上傳來。

    我來不及理會,連滾帶爬地逃出了家門,卻沒想到在門口,正好遇見了王大爺!

    王大爺一看我的樣子好像就明白了什麼,急忙抽出一柄長斧,直直地向我劈來。我眼睛一閉,認為自己這下子肯定完了!

    可我只是聽見耳邊響起“咔嚓”一聲響,好像是骨頭被剁開的聲音,接著右手被人拉住了:“別愣著,跑!”

    我被巨大的牽引力向前一帶,腳下就不自主地跟著跑了起來。等鑽進樓梯間的時候,才發現拉著我跑的正是王大爺。而他手裏拎著的長斧還在不停地向下滴著血!

    等我們兩個人進了王大爺的門衛間,我急忙嘁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王大爺壓低身子向外觀察半天,才說道:“這可說來話長。”

    原來那半顆人頭是一週前死掉的一個人。

    那個人原本是這個小區的住戶,一週前他去天台散心,正碰見三號門的那個人——他是一個屠夫。

    當時這屠夫正在水泵房旁對一個姑娘施暴,見到有人來了,怕自己的事情敗露,就衝上去和他廝打了起來。

    後上來的人根本不是屠夫的對手,很快被屠夫一刀扎進眼睛裏。刀子刺穿了他的頭骨,當場斃命。

    就在這兩個人撕打的時候,那姑娘趁機逃走,等屠夫反應過來就知道自己肯定追不上她了。

    他生怕那姑娘將這件事捅出去,所以就一不做而不休,想將這人碎屍。

    可沒想到他太緊張了,第一刀下去就剁掉了大半顆腦袋。

    那半顆腦袋落入水泵房下面的管道夾縫裏,怎麼也弄不上來。屠夫弄了一會兒,就漸漸地冷靜下來:他覺得這水泵房不安全,反正那人頭卡在管道夾縫裏很難被發現,所以便把這人的身子帶走了。

    這人橫死後陰魂不散,最終藉着自己落在管道縫的半個腦殼化為長舌鬼。可只有半個腦袋的長舌鬼魂魄不全,根本無法長時間行走。

    碰巧那天晚上王大爺到了頂樓,這長舌鬼一下便落在了王大爺身上,控制著王大爺揹着它的腦袋,去尋找那個屠夫。

    王大爺的師父早年是個跑江湖的,跟他說了很多邪門兒事,所以王大爺知道自己身後是個什麼東西。

    可他已經被人制住,有天大的本事也使不出來。於是王大爺每天白天在屋裏睡覺,晚上便上水泵房接長舌鬼,跟著它去找屠夫。

    昨天晚上,不巧我撞見了他們。長舌鬼嫌王大爺年歲大、腿腳不方便,便決定放了王大爺轉而附體到我身上,把我當成它的新傀儡!

    “那你之前怎麼不殺了它?”我氣憤地說道。

    “殺了它,你記得那天你看到的灰影嗎?”王大爺說道,“那是長舌鬼的一縷魂。這縷魂一直跟著我,只要我有什麼不對,它當場就會要了我的命。”

    說到這裏,王大爺把領子往下拉了一下,露出脖子上被麻繩勒過一樣的紅色痕跡。

    王大爺一指脖子,說道:“看見沒有,你再看看你自己。”

    我趕緊一低頭,結果瞧見自己脖子上也有這麼一道勒痕。

    王大爺又說道:“它把自己的脖子長在咱們身上,如果咱們抬起頭,它的角度就變成了仰望,只能看見天花板。所以它讓咱們保持揹人的姿勢——說白了,它只是拿咱們當馬而已。”

    “所以那天我在你背後纔沒看見它!”我恍然大悟地說道。

    “對,”王大爺點點頭,“之所以我和你都要穿帽衫,是因為它把自己那半顆人頭連同脖子全都藏在帽子裡。而且你攥著的也根本不是刀,那是它的舌頭!”

    我腦袋“嗡”地一聲麻木了,急忙問道:“那現在怎麼辦?”

    王大爺看了一眼外面:“我本來想趁著你揹着它出去時跟在你們身後,趁著它不注意把它的腦袋劈開。我聽師父說,這種長舌鬼的冤魂都集中在腦子裏,只要把腦袋劈開,它就形神俱滅了。可我一直沒有機會下手。它到現在還沒有追來,一定還困在屋裏,我們現在就殺回去。只要你能牽制住它,我就有七成把握劈了它,不然咱們早晚都得死!”

    我知道如果這時候還不反抗就難逃一死了,所以硬著頭皮跟王大爺出了門衛室。

    我倆怕在樓梯間裡遇到它,地方狹小不好周旋,所以決定直接坐電梯上去。可剛走到電梯門口,電梯卻“叮”地一聲開了門。

    此時那個只有半顆人頭的長舌鬼已經將脖子長在一條狗的後背上,一條長舌繃得直直的——那條狗正是我的大黃!

    我和王大爺被嚇得愣住了。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大黃已經一口咬斷了王大爺的脖子。

    鮮血順著王大爺的脖子噴了出來,噴得滿牆都是。就在這最後時刻,王大爺還看著我,做出一個“給”的口型!

    我的目光一下子落在王大爺手上,那柄長斧泛着冷冷的寒光。我將長斧攥在手裏,接著一轉身,咬著牙向那長舌鬼劈了過去!同時,那半顆人頭緩緩地轉過來面對著我,舌頭像是一把利劍一樣向我刺來!

    隨著一聲牙酸的聲音,斧子“咔”地一聲劈入長舌鬼的腦袋,把那顆腦袋硬生生地一分為二。長舌鬼的舌頭好像一根觸手,向着我胡亂擺動了半天,最後癱軟了下去。

    我呆坐在原地,冷得好像剛從寒冬的湖水裏爬上來一樣。大黃不明所以地舔了舔嘴,夾著尾巴小跑著鑽到我的懷裏。

    我知道一切都結束了。

    王大爺無兒無女,葬禮是我給辦的,參加的人只有我。我在墓地前告訴王大爺,那屠夫被抓住了,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

    原本並不見得多壞的一個人,最後卻變成了殘害無辜的惡鬼。難道人真的有心魔,而善惡真的只在一瞬間?我還太年輕,見過的事情太少,難以回答這個問題。我給王大爺磕了幾個頭,才轉身離開。

    但就在我要離開墓地時,突然聽見兩個工作人員在小聲嘀咕:“看見沒?牽狗那個就是沒腦袋那人的家屬。那老頭連腦袋都沒有,這叫死無全屍,不吉利!”

    我聽完一愣,惡狠狠地抓住那人問道:“你說什麼?!”

    那人一看我發火也生氣地問道:“怎麼了?你家那老頭本來就沒腦袋!”

    我的腦袋裏炸響了一個悶雷,難道王大爺你也變成了……

    我急忙回到墓碑旁,卻看見墓碑旁的浮土上寫著一行字:小夥子,我還有心願未了,咱們有機會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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