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淵草草抓了抓頭髮，訕笑著點了點頭。

    在魔界時，他身邊可以說上話的寥寥無幾，尋根到底想必是因為無人敢得罪慕青。眾妖魔對慕青的懼怕，連帶著也疏遠了離淵。

    以離淵的性子，也斷不會離開尊上，主動與旁人搭話。因此，魔界漫長時日免不了枯燥乏味。

    離淵待尊上恭恭敬敬，偶爾插科打諢也抵不過根深蒂固在腦中尊卑有別的觀念。更何況尊上身旁有個陰魂不散的青城，三天兩頭拿他打趣。

    今日難得有人肯與他說上兩句，他也無需顧左右而言他，拿捏些有的沒的。三言兩語間，離淵也變得不再那麼拘謹。

    方遲的話時不時的從離淵腦海裏跑出來，自魔界醒來後再沒有人對他說過這麼一番話。

    正邪不兩立，這離淵還是明白的。慕青寵他，並不代表他可以爲所欲爲。什麼該做，什麼能做，條條框框，他清清楚楚。

    “方大哥也是來尋承影的？”離淵不知怎的，晃神兒間，話未經大腦，到了嘴邊便脫口而出。

    “自然。”方遲的眼神變的柔和起來，感嘆道，“承影自神魔大戰起至今已沉寂百年，現年輕一輩怕已無幾人見過它的神采。若非此次大言山躁動，你們怕是不會有它的印象，更不會跋山涉水來至此地。”

    提到承影，一襲白衣的劍主人又浮現在方遲眼前。黑髮慵懶，白衣繾綣。浮光掠影中那人清淺一笑，世間萬物暗淡失色。

    離淵詫異，方遲這是話裏有話，莫非這竟是位深藏不露的前輩，與劍主人生於同一年代，亦或者是與劍主人有些許交情？

    “我自幼修習仙道，有幸與英逝的鎮南將軍有兩面之緣。”方遲扯了句謊，真假參半。

    “鎮南英姿，當真是令人傾慕神往……”方遲本可以避而不談就此打住，看著離淵純淨質問的眼睛卻不厭其煩的一次又一次的解釋。若是司命在此，他定免不了被一番打趣。想到這，方遲低聲淺笑起來。

    鎮南將軍又是誰？疑問在離淵腦海中一閃而過，隨即便被“修習仙道”給唬住了。眼前之人難不成是……神仙？

    離淵吞了口唾沫，難怪方纔尊上在不問外面的狀況反而囑咐他這那的，想必早已猜測到此人身份了。

    那他豈不是……離淵這才意識到他竟與這一面之緣的陌生人聊了許久，方纔自己明明是來叫人的……尊上！腦海中一根弦猛地繃緊。

    離淵僵著脖子轉過身，正好對上慕青投過來的視線，一瞬間銳利的要將他的身體刺穿，使得他三伏天生生的打了個冷顫。可眨眼間，慕青依舊是一副雲淡風清的樣子，嘴角殘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方纔的種種，彷彿只是離淵的錯覺。

    “怎麼了？”方遲見離淵面色青白一片，關切的問道。

    他與這小兄弟也算有緣，本想破例收個徒奈何人家並沒有那個心思，著實惋惜，便多說了兩句。

    “方大哥，我……你要不要去樹下歇息片刻？”離淵捋直舌頭，視線不自然的往後瞟。

    “不必，此處很好。”方遲循著離淵的方向，頓時瞭然，“你過來和我一個來路不明的男人處了半天，想必你的主家該擔心了。我獨自一人無妨，你快些去找你家少爺吧。”

    離淵慌亂的點了點頭，輕手輕腳的挪到了慕青身邊，樣子活脫脫像極了受了驚嚇夾著尾巴的貓。

    “坐吧。”見離淵站在一旁大氣不敢喘一口，慕青淡淡道。

    慕青身旁乾淨的區域可以容下一個人的空間，他不說離淵也是知道這是尊上刻意打掃出來的。

    離淵卻怎麼也邁不開腿，剛剛方遲的話就像是片羽毛撩撥著他的心。

    猶豫片刻，離淵還是坐在了慕青身旁，只不過心虛的不敢看向尊上。

    慕青閉著眼睛並未理會一旁愁眉苦臉的離淵，離淵便肩膀一塌將身體的重量靠在樹上。

    細碎的陽光透過枝葉間的空隙打在離淵臉上，離淵半眯著眼睛感受著光的暖意，陌生間又透露著說不上來的熟悉。

    離淵輕聲嘆了口氣，世間人人羨慕鬼怪神魔長生不老，殊不知凡人敢愛敢恨須臾一生有時也是一種遙不可及的願望。

    他現在竟想知道前世的他究竟是個什麼樣子，受了怎樣不可彌補的創傷，究竟為何決絕飲下孟婆湯，與前塵往事一刀兩斷。

    也許自己是令人頭疼的紈絝世子爺，亦或許是鄉間痞氣的小混混……無論何種身份，都從未令他如此嚮往凡世，嚮往四季更迭，晝夜交替，人間種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