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佈置
經過東側別院,離開山莊主體,建築漸漸消失,所有人工的痕跡,只剩下一條平整的青石板路,兩旁樹木如同執戟衛士,伸出枝丫臂膀,攔住去路。
林狗兒不得不彎腰行進,好在這條路並不曲折,也無岔口,只稍有彎折,反倒幫林狗兒與柳青青兩人避開了鐵流青的察覺。
柳青青忽然止住腳步,身後林狗兒剛俯身躲過一隻樹幹,恰撞到柳青青的背上,正要出口道歉,一隻玉手便捂住了他的嘴巴。
“不要說話,你看。”
順著纖柔玉指,林狗兒見到前方已是青石路的盡頭,兩側都是突兀岩石,正前方面向陡峭山壁。
鐵流青立在那裏,不知要幹什麼?
錚!
長劍在山壁之上劃過,刻畫一道深痕。藉着月光,林狗兒見到此刻鐵流青手持的那一柄劍並非是無鋒,而是鐵曲龍的配劍。適才他在鐵曲龍的殘軀手中見到過。
那柄劍與月光融為一體,緲如輕煙。
鐵流青將寶劍平舉,緩緩刺入山體,只露出劍柄。
咔咔咔咔咔……
機關觸動,一道門徑展現在眼前。
鐵流青縱身踏入,即刻被黑暗吞噬。林狗兒正待跟上,柳青青一把扯住他的衣服,說道:“等一下,我們不知道那洞中什麼樣子,又黑又暗的,不如我在這裏看著,你去找個火把什麼的。”
林狗兒道:“洞中暗無天日,一定會備下火把的。”
柳青青猶豫一陣,還是道:“等一下吧,等鐵公子出來了再說。不然見了面,卻不好說話。”
良久。
沒有一絲動靜傳來,那洞口依然保持著如初的黑暗,和如初的緘默。鐵流青也沒有再出現,彷彿他已經踏上了一條永遠不會回頭的路。
“怎麼還不出來?”林狗兒打了個呵欠,伸了伸腰,一躍坐到粗壯樹枝之上,道:“天都快亮了。”
柳青青也覺的疲倦,初時的緊張和興奮,被時間、明月、山風,漸漸磨的一乾二淨,只剩下無聊的等待,將一日一夜的疲憊盡數引發,透入身心。
“不等了!咱們進去看看。”柳青青走倦生倔,心裏堵的生氣,倒要看一看這洞裡的乾坤。
林狗兒深深吐納一口氣,隨即來了精神,一躍落在柳青青前面,道:“是嘛,早就該進去,白白等了一晚上。”
柳青青吃了一驚,心道:“他的輕功……難道之前是有意隱瞞?”
林狗兒在洞口附近摸索一陣,果然有一捆火把待用,隨手抽了五根,將一根交給柳青青點燃,其餘四根隨時備用。
通路緩緩向下,卻大幅度的轉彎,林狗兒甚至不知道下一步轉過去會是什麼模樣,約半盞茶的功夫,林狗兒迎來了一陣明晃和酷熱。
藏劍室。不知這裏為何有一尊火爐,吞吐著白底青苗的火焰。這火爐在藏劍室的中央,四周石壁未經雕磨,坑窪突兀,不過空間倒是極大。
柳青青咳嗽兩聲,道:“這是什麼?怎的會有一個大火爐?難道這是鑄劍處?”
林狗兒環視四周,道:“好多,好多劍!”
柳青青聞言大喜,目光一轉,即刻發現那一柄青峰劍。不知為何,這裏所有的藏劍都除去了劍鞘,青峰劍碧色秋水一般的劍身上被映作炭紅。
“在那裏!”柳青青說著躍上石壁,隨手一摘,將青峰劍拿在手中。
林狗兒繞著巨大火爐轉了一遭,奇道:“鐵流青呢?他不在這裏嗎?”
話音未落,從頂上突然傳下一陣狂笑。
“哈哈哈……”
林狗兒與柳青青都是一驚,抬頭去看,只見一抹赤芒激射而下。
“林英雄?哈哈,林狗兒!你也對我鐵劍山莊圖謀不軌!”
赤芒稍弱,露出一人。周身焦臭,眉發盡燃,一張麪皮只如經歷炮烙之刑,破爛猙獰。
“鐵公子?”柳青青顫聲問道。
那人看了一眼柳青青,隨即怒喝:“血手堂!”一劍刺出,赤芒大盛。
“我不……”柳青青來不及辯解,這一劍已然刺到面前,急忙架青峰劍格擋。
鏗!青峰劍應聲斷作兩半。
“不要傷她!”林狗兒此時已經趕到柳青青身前,雙手向上一舉,體內真氣澎湃涌出。
“啊!”那人慘叫一聲,直飛出去,又作一團赤芒,眨眼間不見蹤影。
“我的……劍。”柳青青臉色蒼白,一半是嚇得,一半卻是因為青峰劍得而復失,而且是永遠的失去了。
柳青青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林狗兒不知該怎麼辦,只好先將她帶回仙居客店。問了掌櫃的,才知道洛菲菲與姜風已經於昨夜離去,卻留下兩匹馬,要交給一位姓林的客官。
兩人歇了一天,柳青青哭了一整天,說要回河北道墨雨山莊。林狗兒放心不下,與其結伴而行。
這一日風悽雲慘,山愁水淡。雖是夏日,淅淅瀝瀝的小雨卻也令人生寒。
林狗兒與柳青青騎著馬慢慢行進,不避風雨,只盼心頭的壓抑與陰霾,能被沖洗一番。
他們一路向北,如今已近長安,那裏為京師所在,普天之下極盡繁華之地。雖仍有兩日的路程,沿途所遇之鎮鋪,竟儼比梁州城還富麗幾分。
雲陰日暮早,恰遇上一個小鎮,名曰:杜莊。是個村子,卻高起三層樓閣,沿路明燈亮照。雖然規模不大,但是五臟俱全。
兩人尋了一間客棧,叫作河陽客棧。先要了兩間客房,換過衣服,一身乾爽。林狗兒這才與柳青青下樓吃飯。
墨雨山莊在河北道與河南道交界,接下來的路該折而向東,算來還要有半個月的光景。
林狗兒始終難遣心中鬱悶,要了一罈酒來飲,柳青青卻搶了過去,猛灌兩口。
“咳咳……”柳青青被酒水嗆到,林狗兒笑了笑,正要去取酒罈,忽然一隻枯槁的大手伸了過來,拿起酒罈,二話不說,仰頭便往嘴裏倒。
“啊,好酒。”這人是個老道士,破破爛爛的老道士。
“喂,你是誰啊?怎麼搶我的酒喝?”林狗兒起身指著那人說道。
這老道士一叢稀稀落落的山羊鬍子,道袍破破爛爛,頭髮也披散著,若不是他周身潔淨,與討飯的叫花子卻也沒兩樣了。
“小鬼,道爺我是終南山樓觀派的通微道長,”說著話又灌了一口酒,“座下二弟子,梁正德。”
林狗兒道:“我管你是誰,你還喝!”上前一步,伸手去搶。
梁正德右手舉著酒罈不住往嘴裏灌酒,左掌朝林狗兒隨手拍來,看似輕描淡寫,林狗兒竟不能躲開,只得出右掌與其相對。
雙掌一抵,林狗兒紋絲不動,梁老道卻是晃了兩晃,“噗!”的一下子,滿口酒都給噴了出來。
“至於嗎你?”梁老道埋怨,“喝進去的酒又讓我吐出來。哼!告訴你,我這一掌只使了三成力。”
林狗兒心道:“老子一成力也沒用。”攤開右手,說道:“還來!”
梁老道直搖頭,說道:“本來道爺只想喝幾口酒,這一次讓你個小娃娃對掌勝了一籌,讓這許多人見到了,我還能有面子?不行不行,道爺我這一次用五成力,小娃娃你再接我一掌!”
不待林狗兒答不答應,梁老道這一掌便緩緩拍來,竟也夾帶風聲,林狗兒心想:“我不欺負你個瘦老道士,也用一半的力道。”
兩掌交接,嘭的一聲響,眾人都是一驚,轉頭去看,林狗兒仍是一動未動,梁老道卻給震的雙腿一軟,坐爛一張板凳,啪的墩在地上,好不狼狽!
鬨堂大笑。
梁老道滿臉通紅,站起身子,怒道:“你個娃娃不知好歹!老道士跟你喝酒,你竟把板凳都給打爛了,捉弄老道士,不行!這一次咱要全力以赴了!”
林狗兒冷笑一聲,內力灌注右臂,叫道:“接掌!”這一次卻是先發制人。
兩人若是對敵,梁老道蠻可以避開這一掌,然後再行攻擊。可之前說好了要比拼掌力,對方又已經接了自己兩掌,縱使林狗兒這一掌毫無招式、破綻百出,梁老道也得自己對上。
“著!”梁老道出掌來對,果真用了十成功力。
嘭!咔啦哐啷。
兩掌剛一抵住,梁老道右手酒罈便破裂炸開,噔噔噔噔退了四步,剛一站穩,“哇”的吐出一口鮮血,淋滿衣襟。
“好掌力。”梁老道起身說道,拱了拱手便走開了。
“厲害!不知閣下刀法如何?”這聲音幹板剁字,連珠似的蹦入林狗兒的耳朵。
林狗兒轉過頭來,只見一個人已經坐到桌旁,風塵僕僕,衣衫落拓,手裏攥著一個皮質水囊,面容黝黑削瘦,目含精光,如同一塊突兀堅毅的石頭,讓人不能忽視。
“我……不會使刀。”林狗兒坐下說道,他本愛交友,只不過剛纔的老道士奪酒無理,他才生氣。
這黑小子咧嘴笑道:“可惜,可惜!極好,極好!”
柳青青不禁一笑,說道:“奇怪,奇怪!”
林狗兒也覺得奇怪,問道:“怎麼可惜了,卻又極好呢?”
這人說道:“可惜的是,你不會用刀,我何陽號稱刀狂,最愛與人比刀法,你掌力雖強卻不會刀法,便比不成,豈不可惜!”
林狗兒道:“原來如此,那怎麼又極好了呢?”
何陽說道:“你既然與我比不成刀,咱倆個便不用你死我活,我佩服你武功高,與你交個朋友,適才見你嗜酒如命,極好!極好!”
林狗兒心中疑惑:“比試刀法,怎的就要你死我活?”
柳青青學著何陽的樣子,道:“可惜,可惜!”
何陽問道:“怎麼?”
柳青青道:“可惜他一掌把酒罈子都給震碎了,既然嗜酒如命,豈不是半條命都丟了,可惜呀,可惜。”
何陽擺擺手,說道:“哪裏的話?這小店裏的酒綿軟無力、又甜又酸,西涼男兒瞧不上,你來嚐嚐我的酒!”說著話,將手裏的皮水囊遞給林狗兒。
這水囊,不,酒囊。少說有三五斤酒,林狗兒倒了一碗,只見酒色混濁,黃澄澄、白茫茫。
“咦!”柳青青皺起眉頭,說道:“你這一袋子都是泥湯,哪裏是人喝的?”
何陽哈哈大笑,取過酒囊,仰頭灌了一口,大叫一聲:“好酒!”
林狗兒也端起酒碗,咕咚、咕咚飲了下去。只覺的幹冽刺激,一團火焰直燒到肚子裡面,道:“好烈的酒!好烈的酒!”
何陽心中一喜,道:“不錯!男兒這一生,便要飲烈酒,馴騎烈馬,討個火烈的女人當老婆,快意恩仇,生死度外!”
正談的高興。忽聽得一個稚嫩的聲音喊道:“誰傷我徒孫!”
眾人尋聲看去,卻是梁老道去而復返,只見老道士恭恭敬敬的低頭垂手,身畔一旁趾高氣昂的,卻站立著八九歲的一個孩童。
這孩子拍了拍梁老道的屁股,說道:“乖徒孫不要怕,看今天你太師叔給你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