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英子
我想哭,可是眼睛裏卻沒有一滴淚,我想笑,可是嘴角卻無法抬起,我只能漠然的注視著眼前熟悉的家,注視著那個正在調整鏡子的老太太。
六嬸看上去有六十了,可是此刻,手腳極為麻利,已經把大部分鏡子都調好了,我從鏡子中清晰的看到自己的臉,那是一張麻木的、沒有一絲血色的餅子臉,小眼睛努力眨巴著,彷彿稍有鬆懈就閉上了一樣。
“我死了,那現在的我又是誰?”我自言自語道,我看到六嬸不懷好意的提著桃木劍站在我背後,她的眼睛裏彷彿在冒火,正伺機將我一劍刺倒。
“你?你是鬼,是不該回來的死鬼!”六嬸叫著,猛地又撲了過來。
說實話,我真的不相信六嬸已經是六十多歲的老人了,她的速度很快,一把桃木劍精準的扎向我的後背,我正尋思要躲回衣櫃,可是已經晚了,狡猾的六嬸堵住了我的去路。
“不……”一聲呼天搶地的**傳來,六嬸的桃木劍被打在地上,不知道什麼時候,英子闖了進來。
英子哭得梨花帶雨,她張開雙臂試圖去抱住我,可是卻抱空了。
我想抬手去擦乾她眼角的淚,可是摸了一下,才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
然而,奇怪的是當她抬手去摸我的臉的時候,我卻感覺到了,她那雙冰冷的手。
“英子,你別傻了,你男人死了!這是他的鬼魂,要是不收了他,他會一直纏著你的!”六嬸有些著急的說道,她的眼睛時刻在注視著窗外的月光和屋裏的鏡子。
我明白了,只要月光能照進鏡子再反射出來,我就無法逃出去,月光透過鏡子只是照在了我的臉上,所以英子才能摸到我。
爲了證實自己的猜測,我走到了窗前,玻璃上我看到了一個完整的自己,英子一步不離的跟了過來,我苦笑著抱緊她,沒有了之前的溫暖。不過,我的猜測是正確的,月光下,別人能看到我,我也能感觸到他們,只是我發現自己的觸覺全部都是冷的,英子甚至在我的懷裏打了個冷戰。
我放開英子,道:“我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兒!”
英子激動的心情彷彿平靜了許多,英子還是我認識的那個英子,無論遇到多大的困難,無論生了天大的氣,只要我抱抱她,便會全部化為烏有。我曾經為自己的懷抱無比自豪過,和同事老曲還吹過牛皮,老曲大我十二歲,他告訴我,那是因為愛。
英子還是忍不住流淚,哽咽道:“小韋,我知道你愛我,愛胖胖,愛著這個家,我也知道你死的委屈……可是……可是一切都已經這樣了,我們沒有能力改變,只能認命!胖胖還小,你嚇壞了他,現在他還在發高燒。你……你……你能不能別回來了?”
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刀紮了,疼痛無比,我不是鬼麼,為什麼還會心痛?
“要是你實在想回來,也行,你別在見胖胖了,他還小,還不懂事……”英子可憐巴巴的哀求道。
“英子,你胡說些什麼?”六嬸詫異的看著英子,“他是鬼!鬼,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英子痛哭流涕,“可是我愛他,我不能離開他……”
我的心一酸,眼前這個算不上漂亮的女人給了我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愛,娶妻若斯,死又何拒?
我給英子擦乾淚,“我是怎麼死的?”
英子愣了一下,茫然的看了看我,止住了哭聲。
“半年前!”英子望了一眼日曆,“不,半年多了,3月20號那天晚上,你打車回家,經過涼山隧道的時候出了車禍,你……死了!”
“後來呢?”
“後來?”英子被問愣了,“後來我們去火葬場燒了你……”
我下意識的明白,自己問錯人了。對於英子來說,這半年除了沒了男人和從天而降的禍事之外,她生活的中心還是胖胖。我其實更想知道,為什麼一切,對於我來說,都像是昨天發生的,就算死了變成了鬼,那麼這半年來,我去了哪兒,在幹什麼?
“哦,對了,你爹來過!”
“我爹?”我有些驚詫,怎麼會突然出來個爹,我從小是跟著爺爺張大的,從沒見過父母。爺爺很小的時候,就告訴過我,我爸媽死了,死於一場車禍。現在,怎麼會莫名其妙的出來了爹?
“他還和我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囑咐我,要是見了你,讓你去找他!”
“啊?”我一下子蒙了,隱隱的覺得有一些不可思議的事情要發生。
“當時是給你燒三七,爺爺帶他來的。我以為他很難過,說了些胡話,就沒仔細去聽,現在想想,他好像知道你會回來……”英子瞪大了眼睛,彷彿也意識到了什麼,起身迅速的跑回臥室,倒騰了好一會兒,終於捏著半張紙走了回來,“這是你爹留下來的,只是我沒當回事兒,隨便丟在了床上,被胖胖撕去了一角。”
那是一張32開的筆記紙,蹂之躪的不成樣子,紙上依稀還能看清幾個字:林家廟……
“這是什麼意思?”我問英子。
“寫的什麼我已經記不住了,我有印象的是好像是個地址,或許是你父母的家!”英子猜測道。
“爺爺沒說是怎麼回事?我怎麼會有爹媽?”
“爺爺沒多說,他只告訴我,你確實有父母,在你很小的時候,他們給你送到了馬家溝,別的,我當時沒心情,所以聽了也沒記住。”英子說道。
我覺得一陣陣頭皮發麻,莫名其妙的多了一雙父母,對於任何人來說,可能都是無法接受的,對於鬼也是一樣。
我努力想著自己這二十五年來的過往,生活波瀾不驚,讀書上學,一直到畢業,娶妻生子,平平淡淡的,要說一定有什麼轉折,只有高考那次,我本意是想去外地讀書的,想去看看江州外面的世界是個什麼樣子,可是爺爺不同意,一定要求我在江州讀書,拗不過老人家,我讀了江州大學,學的化工。畢業後,在江州油漆廠當了一名技術員。爺爺似乎很滿意,唯一囑咐我的是二十五歲之前,千萬不可以離開江州,哪怕一次也不行,否則有生命危險。我問他為什麼,他說算命的說的,我只能莞爾一笑,不再說什麼。可能是老人家年紀大了,捨不得我走遠吧。
現在想來,真該聽聽老人家的話,不然我也不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