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差回來的那天晚上，下了火車，已經是半夜了。江州是個小縣城，烏漆麻黑的，連輛車也找不到。我只好試著在網上預約，並承諾了很高的小費，纔有人接了單，我長舒了一口氣。

    那是一輛銀色的破面包車，車主的臉上表情陰鬱，不苟言笑，一句話也沒和我說。我也懶得說話，靠在窗前看著飛快從身邊晃過的樹影發呆。

    走進涼山隧道的時候，迎面過來了一輛麪包車，和我坐的車很像，也是麪包車，就連破爛程度幾乎都是一樣的。藉着遠光燈，我看到它黃色的車牌上，一串數字XA3896，莫名的熟悉，我翻了一下手機，天吶，和我約的車牌號一模一樣。我猛地抬頭再去看的時候，兩輛車擦身而過，那車的車窗前，露著一個腦袋，短毛寸的頭髮，黑黝黝的臉堂，餅子臉上，一雙小眼睛努力的眨著，我的心突然慌亂起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那不就是我嗎？

    我驚恐的抬頭去看司機，後視鏡中，他也正在看我，冷冰冰的臉上，嘴角閃著一絲陰笑。我渾身顫抖起來，剛想喊“停車”，忽然一聲巨響，我只覺得自己飛了起來，然後再發生了什麼，我都不記得了。

    等我醒來的時候，身邊什麼也沒有，我發現自己還在隧道里。剛纔好像發生過車禍，可是我看了看身上，沒有什麼傷口，也沒有哪裏不舒服。我踉蹌著走回家，一個人也沒有。他們都去哪兒了？

    我叫馬偉，是縣裏油漆廠的銷售員，結婚兩年了，有個一歲多點兒的兒子胖胖，因為老是出差，所以就從老家把丈母孃接來了，幫著照看孩子。

    因為孩子小，所以媳婦和丈母孃很少離家，最多隻是在小區裡轉轉。可是，我回家已經大半天了，還沒看到她們的影子，我心裏有點兒怪怪的。

    我也試圖打電話給他們，可是，奇怪的是電話接通之後，他們誰也聽不清我說了什麼，氣得我差點把手機摔了。

    沒辦法，只好呆在家裏等著，我開啟電視，正在播江州新聞，“涼山隧道昨日夜裏再次發生交通事故，目前一名受傷人員已經送往醫院，傷勢較重……另外一位乘客當場死亡。這是最近半年來，涼山隧道發生的第四起車禍！”

    我驚愕的看著電視畫面上那輛銀色的麪包車，怎麼越看越覺得眼熟？那時間，那個地點，還有那串XA3896的車牌號，是我坐的車……我的頭嗡的一聲，這到底是怎麼了？電視鏡頭照了一下傷者，因為都打著綁帶，我只能勉強辨認出司機很像我坐車的司機，另外一個像是傷勢很重，已經蓋上了白布。

    如果沒猜錯的話，那個蓋著白布的應該是我，那……那……現在的我又是誰？

    快天黑的時候，門一響，終於有人回來了，隨著一陣唧唧哇哇的聲音，我看到我媳婦英子抱著胖胖走了進來，英子很傷心的樣子，眼皮都是紅腫的。

    再後面進來的是我丈母孃，她看了一眼電視，怔住了，“英子，你走的時候沒關電視麼？”

    英子根本沒心思理會，只是嗯了一聲。丈母孃抓起遙控器就關了電視，我哼哧了半天，她竟然毫不理會。

    我坐在沙發上，漠然的摸著腦袋，英子根本沒看我一眼，丈母孃也是。只有剛過週歲的兒子胖胖，衝着我笑嘻嘻的揮舞著小手。家裏變得極為冰冷，我感受不到她們的溫暖，這是怎麼了？一個月前我離開家的時候還不是這個樣子，這一個月裡發生了什麼，她們離開了一天又去了哪兒？

    英子把胖胖交給丈母孃，嚶嚶的哭著進了臥室，門嘭的關上了。丈母孃嘀咕了幾句髒話，一把將胖胖扔在了沙發上，一家人似乎都在為什麼事傷心。

    我逗了逗胖胖，他嘎嘎嘎的笑了起來，寂靜的屋裏，那聲音顯得有些瘮人。我呡了呡嘴唇，想問問丈母孃到底發生了什麼，可是我發現她一直都不理我。

    丈母孃是一個很強勢的女人，平時說一不二，我在她面前就是一頭溫順的小綿羊。平時在家的時候，吃飯的時候，她吼一嗓子“吃飯了”，我和英子必須在十秒之內出現在飯桌前，否則老太太就會把你的耳朵叨叨聾了。

    我低低的叫了一聲“媽”，老太太像是沒聽見一樣，根本不理我。倒是兒子胖胖，好久沒見我，顫顫巍巍的向我爬了過來。可是沒爬多遠，就被丈母孃提溜著小腿給拽了回去。

    “小兔崽子，你就不能老實一會兒？和你那個死爹一樣，整天就知道嚇跑，這回好了……”老太太唸叨著，不知怎的竟哽咽的落淚了。

    我第一次見丈母孃哭，心道：好麼，這老太太也會哭呢？

    胖胖在丈母孃懷裏掙扎了一會兒，突然扯著脖子大哭起來，兩隻小手衝着我揮舞著，那意思應該是讓我抱他。

    丈母孃生氣的抱起胖胖走向臥室，砰砰砰的砸門，“英子，胖胖餓了，吃點兒奶！”

    我愣愣的坐在沙發上，覺得自己那麼的多餘，這個家已經習慣了沒有我！

    “英子……”丈母孃在廚房撕心裂肺的叫喊著，我先跑了過去。

    丈母孃軟弱在廚房一角，一頭冷汗，渾身在不停的顫抖。我看了看，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英子抱著胖胖跑了進來，“媽……怎麼了？”

    丈母孃已經說不出話來，抬手指了指洗菜盆旁邊的菸灰缸。英子臉色蒼白，“小韋……小韋……回來了？”

    我剎那間驚愕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就站在英子跟前，她竟然沒有看到我！

    胖胖哭的撕心裂肺，汗水滴滴答答的落在地板上，我抬手想過去抱抱他，可是英子迅速轉身進了臥室，然後拿起了電話。

    “玲兒，小韋回來了……”英子緊張的說道，“我們回來之後，電視開著，廚房的菸灰缸裡還有剛掐滅的菸頭，胖胖也不對勁，不吃奶一直哭……好……好，你快點兒來！”

    玲兒是英子的閨蜜，她和英子在一起的時間比我要多的多，她就住在我們對面的樓上。

    沒一會兒，玲兒就來了，和她一塊兒進來的還有一個老太太。老太太很富態，頭髮花白，進了屋，什麼也沒說，裏裏外外轉了一圈，最後目光落在了胖胖身上。

    奇怪的是胖胖竟然不哭了，只是眼神有些呆滯，漠然的眨著，英子嚇壞了，摟著胖胖的頭不停的哭。

    “英子，先別哭，給六嬸說說咋回事？”

    這個時候，丈母孃已經爬了起來，簡單的說了一遍，六嬸的目光很是刁鑽，打量了一眼屋內，最後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我不確認他是不是真的看到我了。

    “孩兒他爸回來看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