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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細的研究過小毛驢的證詞,我不僅沒有找出兇手的殺人動機,反而變得更加迷惑。
在小毛驢的證詞當中,他除了提到過一個疑似的殺人動機之外,還提到過一個模糊的長相。
根據小毛驢提供的兇手的樣貌來看,其中有兩個比較典型的特點,一個是兇手的臉上有一道疤,另一個就是兇手的個子很高。
然而,這兩個特點實在太寬泛了,符合這兩個特點的人簡直不計其數,就連查詢都無從查起。
小毛驢吃了不少苦頭,雖然只是皮肉之苦,筋骨並未受傷,卻因此對二虎子懷恨在心,後來到二虎子家偷錢,甚至誣陷二虎子殺人,都是由此而來。不過,這只是偵查員們的合理推斷,永遠也無法得到證實。因為當許一帆想再次訊問小毛驢時,卻發現他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失蹤了。
小毛驢的藏身地很多。一處在火車站的圍牆外,這裏方便他隨時翻越圍牆,爬到進站的貨車上偷東西;一處在鐵西區建工橋下面,這裏較偏僻,行人和車輛稀少,城市執法部門懶得來管,小毛驢在這裏搭了一個窩棚,裡面還有個土火爐,天冷時就在這裏棲身;還有一處在美食街背面的衚衕裡,可能是因為小毛驢人小嘴饞,在這裏有更多機會吃到免費美食。
許一帆找不到小毛驢,就讓轄區派出所幫忙尋找,仍舊一無所獲。
許一帆心中有了不祥的預感,又到警犬基地申請東萊協助。
這次東萊依然不辱使命,再次建功。
楚原市某美食街後衚衕。
在火車站圍牆外和鐵西區建工橋下都無功而返,肖天權又帶領東萊到美食一條街背面的衚衕裡。這是一條狹窄的衚衕,僅容兩個人並肩透過,是美食街的商家堆放垃圾和排放汙水的地方。衚衕的地面泥濘骯髒,汙水橫流,臭味熏天。很難想象僅數米之隔的街道上,數百種賣相精美、香氣撲鼻的美食誘惑著遊客們的味蕾,而後麵卻是這樣一片破敗不堪的景象。
小毛驢棲身的窩靠著一堵牆,僅有窄窄的一條,下面用幾塊磚撐起一塊木板,離地面約半米高,上面胡亂丟著汙穢不堪的被褥。
東萊一走進衚衕就投入戰鬥狀態。它沿著牆壁向前推進,東聞西嗅,不放過一寸地方。雖然有過上次的成功經驗,但這裏的地理環境相對特殊,各種肉類混雜在一起而形成的刺鼻氣味,難免會影響東萊的嗅覺和判斷。我們手心裏都捏著一把汗。
東萊漸漸來到一面牆壁的盡頭處,忽然間奓起兩隻耳朵,渾身的毛髮劇烈抖動,對著牆壁上的一道汙漬狂吠起來。我和許一帆對視了一眼,難掩憂喜各半的複雜情緒,到底是有所發現,小毛驢凶多吉少。
機警狡猾的小毛驢,真的會喪命在這裏嗎?我想起小毛驢那張稚氣未脫卻又老於世故的臉龐,不禁有些難過,淚水在眼眶裏打轉。也許,小毛驢本來有機會逃過這場劫難。
可是,我們是警察,而不是神仙,我們不能預知生死。如果不是由於許一帆精湛的業務能力、固執的堅持、強烈的責任感,也許至今也不會有人察覺流浪漢遇害的案子,也許還會有更多的流浪漢不為人知地死去。
我愈加尊敬許一帆,甚至還有些感激。他和我一樣,見過太多的生命消逝,年輕的、年長的、健康的、疾病的、富貴的、貧賤的等等,所有生命在死亡面前都輕飄飄的不值一提。所幸的是,他的心沒有因此而麻木,依然保有對每一個生命的尊重,為每個人的生存權利而鞠躬盡瘁,這樣的人作為這座城市的首席刑事偵查員,是市民們的幸運。
牆壁上那道引起東萊狂吠的汙漬,混雜在許許多多的汙垢中,毫不起眼。它只有兩釐米長,從上至下呈蝌蚪狀,上端呈圓形,拖著一條細細的尾巴。這是液體濺到牆上後向下流淌形成的痕跡。
我對這塊汙漬拍照留證後,小心翼翼地用一把薄薄的刀片把它刮下來,收到證物袋裏。
許一帆站在旁邊密切觀察著我的一舉一動,壓低聲音問:“是腦漿?”
我幾乎要哭出來,說:“是。”即使作為法醫,也並不是有很多機會處理熟人的遺體,何況小毛驢還是個孩子,此時他留給世界的,只剩這一點混合了油漬和塵土的腦漿。當然,我還要對這滴腦漿進行檢驗以確認遇害人,不過我有種強烈的直覺,它就是屬於小毛驢的。
東萊在汙水溝邊又吠叫起來,我感覺胸口猛地抽搐一下,有些喘不過氣來。我勉強挪到汙水溝邊,蹲下來,在東萊指引的位置翻找。我挖出一把惡臭的汙泥,瀝盡後,手心赫然出現一小塊皮肉。雖然已經被汙泥浸泡得蒼白起褶皺,卻依然可以辨認出這是人的皮肉,約指尖大小,事實上,它就是一截被切斷的指尖。
我渾身都在顫抖,噁心的感覺也一陣陣襲來,有什麼熱熱的東西涌到喉嚨口,就像是第一次近距離接觸人類屍體時的感覺,恐懼、牴觸、難過,想遠遠地逃離,翻江倒海地嘔吐。
現場沒有更多的發現。東萊又一次立了大功,它跑回肖天權身邊,高昂起頭,驕傲地搖著尾巴。我卻像虛脫了一樣,置身於這個骯髒、陰鬱、慘烈的犯罪現場,頭暈目眩。
雖然只發現一滴凝結的腦漿、一塊削斷的指尖,但卻是流浪漢連續遇害案中證物最多的現場。這進一步坐實了許一帆的判斷,也足以讓這起牽涉多條人命的隱蔽罪案引起公安局高層的重視,刑警隊可以名正言順地調動更多的人力物力,投入到案件的偵破中來。
從小毛驢的三個“窩”裡都收集到他的毛髮和體屑,經DNA比對,牆壁上的腦漿和汙水溝裡的指尖皮肉都是屬於小毛驢的。
這個不知來自何處、不知父母是誰的小流浪漢、油滑少年,就這樣從人間永遠消失了。終其一生,他都是社會邊緣人,社會給他的是貧窮和殘酷,他回饋社會的是冷漠與仇恨。
腦漿是噴濺到牆上的,可以想象出兇手當時用盡了全身力氣,出手極度兇殘,暴露出非要置小毛驢於死地的決心。而那一小塊指尖的切口平整光滑,是被銳器在瞬間削掉的。如果這兩處創傷出自於同一件兇器,那麼兇手使用的應是剁肉刀、斧頭之類的較沉重的利器。無法判定準確的作案時間,大概範圍在七十二小時之內。
此前,大董和小葉的遇害現場僅發現被掩埋的血跡,而馬三、傻寶和儲波的失蹤現場沒有任何物理證據,只有小毛驢的被害現場出現了微量身體組織。也就是說,兇手在殺害小毛驢時出手更加兇殘,而且遇到了頑強的抵抗。
這是不是意味著小毛驢已有防備,知道兇手遲早會找上他?
在案情討論會上,偵查員們達成了幾點共識:
一、殺害多名流浪漢的兇手是同一人,可以併案偵查。兇手為男性,青壯年,有接觸流浪漢的機會,社會階層不會太高。
二、兇手有搬運屍體的交通工具。大董和小毛驢的被害現場都是泥濘地帶,如果有高檔機動車出現,會比較乍眼,很可能引起別人的注意和懷疑。尤其是小毛驢遇害的那條衚衕,十分狹窄,機動車無法進入。所以兇手轉移屍體的交通工具應該相對低檔,體積相對較小,處於較偏僻髒亂的環境裡不易引起別人的注意。
三、兇手有處理屍體的特殊方式。雖然暫時還不知道兇手從什麼時候開始作案,一共作過多少起案子,但是就目前已知的案件而言,尚沒有任何一具屍體或者屍體殘骸被發現。能夠不留痕跡地處理這麼多具屍體,兇手一定有極特殊的手段。
四、兇手的作案動機不明。小毛驢編造謊言誣陷二虎子,這使得他的誠信度大大降低,當然,他之前的誠信度也不怎麼高。加上他自己也被害身亡,使得偵查員們愈發懷疑兇手竊取流浪漢身體器官的合理性。
許一帆認為,如果真的有一個有相當規模的、醫療條件完備的地下人體器官販賣團伙,這種殺害流浪漢的犯罪手段就顯得過於低劣。而且楚原市內如果活躍著這樣駭人聽聞的犯罪團伙,公安機關也絕不會一無所知。所以基本可以確定,小毛驢的證詞是在誤導辦案人員。
兇手的作案動機成謎。
普通兇殺案,作案動機不外乎情殺、仇殺、報復殺人、謀財害命等幾大類。如果細分,就有政治、財物、性、報復、自尊、友情、妒忌、戲虐、恐懼、好奇等十餘種動機。而在這起系列殺人案中,兇手的作案動機非常模糊,無法依據上述動機作出合理解釋。
由於幾起兇殺現場都未留下兇手的蛛絲馬跡,案情的偵破工作似乎一時無從著手。許一帆建議,尋找系列兇殺案的共性,作為案件的偵破方向和突破口。
據我們目前掌握的情況,被害或失蹤的流浪人員中,大董、馬三和小毛驢都有前科劣跡,馬三和二驢子有小偷小摸的惡習,而大董則喜歡偷竊和收藏女人內衣。另一名失蹤流浪漢儲波,雖然沒和我們照過麵,卻多次作為反面形象上過報紙,新聞裡說他雖是大學畢業生,卻從未工作過,整天混跡於網咖,偷竊、詐騙、勒索,劣跡斑斑。
這幾個人在流浪漢群體裡也是臭名昭著的。而他們相繼被害或失蹤,是否和他們的劣行有關呢?或者說,兇手是否並非一味地濫殺,而是有選擇地除掉那些有前科劣跡的流浪人員?
經許一帆指派,偵查員們兵分三路。一組由二亮牽頭,對大董、馬三、小毛驢和儲波失蹤前的活動範圍、接觸人員、違法行為進行深入調查,尤其是這幾個人共同接觸過的社會閒散人員、青壯年男子,必須查清其是否有作案時間和作案動機。
一組由馮可欣牽頭,調查傻寶、小葉等失蹤流浪人員的來歷,務必要查清他們的家鄉所在地,是否有前科劣跡,在楚原市是否曾有違法犯罪行為。
第三組由我牽頭,對幾名流浪人員失蹤前的活動地點進行復查,不僅要檢驗其居住地和遺留的物品,還要對其經常活動的地點進行細緻排查,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許一帆希望,透過這樣縝密的地毯式排查,能夠一舉拿下這起極端冷血的系列兇殺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