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世人萬千
"世人萬千,只為你痴倒折腰,為何偏偏栽在你這裏了呢"
"宋鬱,你又同誰在講話"櫝元踱步前來,只見宋鬱端坐一方,兩指間夾拿香菸,煙柄嫋嫋虛無縹緲。
聞聲,宋鬱悠然回首,又是縹緲。
"想來是我精神疲憊了,恍惚間竟然悠然見故人"
"宋鬱,保重自己。"櫝元神色凝重,若放在平時,櫝元定會打笑他,且今時,他兀地有些同意宋鬱了。
大抵他也念故人了吧。
許多年了,每每這天,宋鬱總是輾轉難安,淺邸時的記憶太讓人難忘了。
"定是我太累了,我且先休息一下。櫝元,不知道為何,今日我突然開始不安,我忽然覺得他離我越來越近了,明明是不可能的,當年是我親自將他送到蘇州的,而且失去了記憶,應該是不會再記起上海的。恐怕是我多慮了。"
"宋鬱,你想得太多了。"櫝元踱步到他身旁坐下,取了金盤中一匙香料,開啟香盒,將香料講講放進去,隨後點燃。
頃刻間,香味便充斥整間屋子,掀開珠簾,會發現就連外頭的走廊都也都無處不充斥著這股清香。
這是白戎平日裏用的薰香,自宋鬱將他送走以後,每每入夜,唯有焚香才能入睡。
"櫝元,我總覺得會有什麼事情發生。"宋鬱無法入睡,他攏了衣衫披在身上,倚在床廊上,將目光投以窗外。
“我總覺得有事情要發生,心中惴惴不安。櫝元,你說我當年的做法是做錯了還是做對了,我總覺得對不住他,不敢如此奪了他的記憶,叫他流浪他鄉。”
櫝元擁著他,叫她躺在榻上,替她淹了薄被。
"宋鬱,好好睡一覺,覺醒後就什麼都別再想了。"櫝元坐在床邊,溫暖的手伏在他額頭,如一彎淺淺的月牙,陽光透析過顯得白淨:“什麼都別想了,那些事情不是你能左右的了的,當年的抉擇是最好的辦法,不僅保全了白家也保住了他,況且在蘇州你亦安排好了他的餘生,這些年雖然你再刻意地去詢問他的訊息,可是我能看出來,你心裏無比地牽掛他。”
“你知道嗎櫝元,我一想到日後的他會跟其他的女子永結同好,白首到老,我就恨,我就恨!我發了瘋的嫉妒,想念他的每一刻我都似是被鞭打一般的痛心疾首,我想他念他,又痛恨我自己,是我自己!讓從前那些美好的回憶,到最好只能下我一人的獨角戲了。但我不悔,我不後悔,這一些都是最好的結局,我痛苦但我不後悔。”
他眉頭緊皺,雙手緊攥著無力地砸向床頭,似乎是想洩憤,卻明明是想要懲罰自己。
大抵是打累了,他緩緩闔了眸,睏意襲來,面孔埋在薄被裏,索取昏昏一睡。
他的身體蜷曲如橘貓,時而發出來了輕微的呼吸聲響。和煦的月光透過小軒窗包裹著他,在芸芸眾生裡他顯得很小,如一葉扁舟。
冬日的那點溫暖,在盪漾的情懷裏逐漸蔓延開。
眼淚,落地毫無徵兆。
到後來才知道,原來很多路都能自己走,很多苦都能獨自承受,於是最後只剩下眼淚,苦苦的。
苦澀的,無鹽,而不反光。
深邃的風景裡隱隱作動的草木連綿著,光線鮮豔反射線映在蒼白的面孔。
“我知道他走以後你很痛苦,從前你身體一直很好,到如今贏弱,甚至不堪一擊。我與你是多年的同窗又是同僚,實在看不得你這副模樣,宋鬱,請你原諒我的擅作主張,我知道或許你會怨我這麼做,但是我同你一樣並不後悔。
這是我第一次見你如此愛惜一個人,我也心疼白戎,年紀輕輕身上揹負的卻是兩代人的血海深仇,如果我這麼做能讓你跟白戎得到解脫,那我不後悔你怨我。宋鬱,你跟白戎的緣分還沒盡,少年人總會再相見的,你放心,剩下的事情,你能做,我來替你安排。”
櫝元嘴角漾開一抹淡然的笑,他眼中星光閃爍,似是窗外無盡的星辰。
"你真是瘋子!"
"你們要把我帶到哪裏去!"
依稀朦朧間,是汩汩殷紅的血,就像各態紅綢緞披垂而下,在白瓷磚上描繪出一副妖豔的畫卷。
白戎若認為他能從良,那他便駁了他的願,不肯從良。
喔咿喔咿劃撥了夜晚的清寂,也拉開了千家萬戶的燈,四周一派地通明:“你竟然敢割腕!”
“我有什麼不敢,我告訴你,我什麼都敢做,你們把我綁到這裏來,到底是幹什麼!”
每每看到這張極像白戎的臉,櫝元的心便會宛如刀割,他必定會跪在擔架前清淚泫然。
這是白戎走後,宋鬱的舅舅親自替宋鬱選的小館,光是那張臉,就跟白戎有六七分的相似,再加上若是有人刻意地後天去訓練,那便是有八九分相似了。
可櫝元知道,他們不想,眼神不一樣。
白戎的那雙眼睛,因為常年揹負著父親慘死的仇恨而深幽不見底,彷彿只看一眼,便能將人一眼吸進無底洞,那雙眼睛雖然陰沉,但是純粹。
可是眼前這雙眼睛呢,呆滯沒有光彩,這不是白戎,他也永遠成不了白戎。
及時宋鬱或許會因為一時的無法割捨而將他當做是白戎,可是櫝元明白,他永遠成不了白戎。
"這裏是上尉府,櫝元,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綁架我……"
氣息不似從前濁重的,帶著輕輕地喘,氣息微弱的,像瀕臨死亡又抓不住救命稻草。
小館叫聞雀,一聽便知道是個別緻的雅名而已。而有雅名的男子,不是唱戲的名角,便是樓裡的小館了。
櫝元最聽不得便是,每至深夜連綿不絕的那聲響,住宅附近便會燈火通明一片。
"爺呢?"
聞雀趴在地上,手腕上鮮血汩汩地望外冒出來,他抬著臉盯著櫝元看,好似非要把櫝元瞧出個洞來不可。
“他歇下了。”櫝元一向不喜歡這些子個紅塵玩意,也懶得瞧他們,雖說聞雀是宋鬱心尖捧著的,可櫝元卻還是從來沒給過她好臉色看。
提起這個心尖寵著的,那倒也是諷刺的說法。
這個聞雀當真不是個省心的貨色,被將軍送來的第一天,沒被宋鬱招興,自此便耍上小脾氣,把他從前那些在樓裡的買賣都使出來。
作風實在像個娘們,一哭二鬧三上吊的,直吵得宋鬱不得安寧,這才無奈之下要了他。
後來寵了幾天,宋鬱沒了興趣也變便放置不管了,這聞雀自然不肯,想法設法地自虐。
後來宋鬱終於在聞雀周而復始地幾次割腕中妥協。
“來人啊,把你們聞雀主子擡回去,找個醫生來給你們家主子好好看看病,別讓你們家主子這股子煙塵病汙染了整個上尉府的風氣,噁心!”
“你說誰有煙塵病!你瘋了你!”
“我說你啊,小雀兒。”櫝元幽幽地笑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轉身離開。
櫝家的車已經在上尉府門口等候櫝元了,櫝元離開上尉府,上了車,回首看了看上尉府邸的牌匾。
“走吧。”
隨即,揚長而去。
“宋鬱,我並不後悔我們這麼做,我們將要分別一段時間,等下一次相見,我會把他帶回來,帶回來與你相見。我想,你一定會非常想念他,或許你會恨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因為我不忍心再看你如此意志消沉下去,也不願意看你們有情人,卻不能廝守在一起。我會去尋找白戎,並向他說明這一切,希望我能夠做到,希望這一切還來得及。”
希望這一切還能來得及。
綠皮火車與軌道拍打的節奏,巧若木魚不絕於耳,好似要拍打到地老天荒去了。
櫝元父親知道了櫝元的用意,說要讓櫝元乘車去,有專門的司機,無需櫝元過於疲憊。
他竟不知,何時父親他已是這般闊綽了。是他執意坐火車,看著平日裏不看的書,視線卻總恍惚在窗外的景光。隨著火車的心跳聲,好似躺在無安的胸膛,聽著他的心跳,沉沉入睡。
車窗外的景光乍涼,原來是穿過了黑漆漆的隧道,之後再見到光。
流動的畫面,像一部沒有故事情節的老電影,用人工把一張一張圖片以飛速速度呈現於晚上。視網膜與瞳孔劇烈地碰撞。
櫝元從上海來,目的地是蘇州,要接白戎回家。
等風來,等回到你的身邊。
推著輪椅上的他,枯黑的發削瘦的身形,長袖襯衫鬆垮垮挽起,腕上的青筋突兀地可怕。
寬鬆的居家褲下是一雙鬆糕黑鞋,推著他的女子眉目柔和,相貌清秀,雖然算不上一見傾心的驚俗面容,可也算的上是嬌俏可人,莞爾一笑,眼角的淚痣也跟著像是被付予生命一般。
“哥,今兒天好,一會兒蜜兒姐姐也來,不然我們起來轉轉?”
坐在輪椅上的便是白戎,比起多年前,如今的白戎十分清瘦,眼底常年布著血絲。白戎來蘇州以後,雖然說是沒有了從前的記憶,可心底有一股氣始終無法排出,彷彿是一直牽掛著誰,忘不掉誰,如此平日裏整日陰鬱著。
我們倚之,愛之,卻因而唯他所困制。
“不了,我不想出去。”
“那一會兒蜜兒姐來......”
“那你們敘舊吧,我累了,我想去休息,推我去休息吧。”
白敏愣了愣。
“發什麼呆?”白戎發聲。
“哥...你都好久沒有起身了,明明雙腿沒有殘疾,這樣下去恐怕不殘也要真殘了。”
“你是嫌棄哥哥了?”
“哥,你明知道我不會。”
白戎訕笑,雙手撐著座椅把手,勉強想要站起身。
是啊,他在輪椅上坐了太久了,再不走一走,恐怕就真的殘廢了。
“小敏,你能不能告訴我一些關於上海的事情?”
白敏一把將白戎的胳膊架到自己的肩膀上,動作格外的嫻熟,然後艱難地抬著白戎邁出房間去,到廊邊站著。
她低頭沉默不語,神情有些不自然。
“你跟姆媽總是這樣,每次我提起上海的事情你們就這般的不說話。”
“哥,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已經不重要了。”白敏打心底裏不想讓白戎再參與到從前那些事情裡了,從前的那些都已經過去了,白敏真的不再希望從前那些不好的回憶再困擾著白戎了。
那些來自外人的惡意,那些血海深仇,那些白戎身上揹負的人命,從前的過往如過眼雲煙,不復存在。
這便是對於他們白家來說最好的結局。
即使,白敏也非常心痛哥哥跟宋鬱沒辦法廝守,這莫過於世間最殘酷的苦難了吧。
“白敏,告訴我吧,好嗎?”
白敏抿了抿唇,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