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白日夢我
十二年的初秋,雖然還是秋季初期,風卻已經是頗冷的了。街頭的行人裹著大衣來去匆匆,冷風捲著枯黃的落葉,行人皆將下巴埋在圍巾裡。
漢口,秋風蕭瑟的街道上,兩名小童緊緊地跟隨著一位衣衫襤褸的婦人在冷風行走。
兩個孩子身上所穿的衣服既單薄又不清淨,縫縫補補了許多處,甚至有的地方泥土的結成旮瘩。
兩個孩童紅撲撲的臉蛋上也和著髒兮兮的泥土,渾身上下落魄,三人走的極快,看起來像是在逃難一般。
年紀小一些的是個女孩,步伐還有些踉蹌不穩,一隻手被哥哥牢牢地攥著,另一隻手在空中垂著,幾度想去抓婦人的衣角。
小女孩身子劇烈地搖晃了幾下,大概是因為重心不穩狠狠地跌倒在地上,看上去年紀要大一些的男孩連忙跑過來攙扶起她。
“小敏……”男孩皺著眉頭心疼地看著嬌小的妹妹,將女孩小小的手掌揉進自己的掌心裏。
“白敏,快些起來,告訴姆媽還能走嗎?”婦人彎腰把女孩從地上撈起來,替她拍打了一番身上的泥土,捧著小女孩髒兮兮的小臉蛋溫柔地問她。
“嗯。”白敏忍著手掌上火辣的疼痛,擒著淚水重重地點了點頭。
婦人扶著小女孩單薄的肩膀站起來,牽住她受傷的小手“讓姆媽跟哥哥牽著白敏好不好,我們需要再走的快一點。”
“姆媽!我們到底為什麼要逃跑?”八歲的白戎停下了疾走的腳步,一隻手扯了扯婦人的衣衫一角,另一隻手緊緊地攥著妹妹白敏的小手,純粹的眼睛裏寫滿了對母親帶著他們落荒而逃行為的不解。
婦人的眼睛裏閃過不忍,她緩緩蹲下,把兩個小小的孩童往懷裏攏了攏。
“你知道嗎,孩子。”婦人抬起頭來,眼睛裏是不可動搖的堅毅“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權利纔是真正的天,纔是上帝。”
“姆媽……”那時候年僅八歲的白戎絲毫無法理解母親口中所說的權利是一種怎樣的東西。
十年以後,上海初秋。
宋鬱獨自一個人端坐在茶樓閣樓窗前,目光遠眺窗外,街道上車水馬龍,繁華不已。
“宋鬱。”周圓的聲音是從宋鬱身後傳過來的,宋鬱低下頭會心地勾了勾嘴唇,不用抬眼看便知道來者是誰了“櫝元。”他薄唇微啟,聲音低沉而蠱惑。
櫝元踩著實步走到宋鬱的身邊,不急不慢地坐下,順手給自己也斟了一杯茶“你今天怎麼這麼悠閒,有閒心跑來喝茶了。宋文傑被暗殺那事不是還沒有解決嗎。”
“厲風已經接收親自調查了,宋文傑畢竟是厲風自己的副官,這種事情別人也不好插手。”宋鬱眼風掠過,興致平淡。
“可事情都已經過去了這麼久了,這幕後指使不還是沒有查到嗎?”櫝元偏頭,看向宋鬱。
“嗯。”宋鬱端著茶杯送到嘴邊,卻不著急喝,他重重地點了點頭“有些事情好查,遵循著事情的時間查下去肯定會有蛛絲馬跡,可這麼久了仍然沒有什麼動靜,那恐怕是偏偏有人不想讓這事……”
“所謂的錢權之間的事兒。”櫝元打斷宋鬱的話“錢權交易,說的極其漂亮,辦的也要敞亮,掩耳盜鈴,大家都心知肚明就是了。有些事明面上說不得,哪呢都隔牆有耳。”
宋鬱嘴臉微挑。
宋鬱不傻,做官這條路,一抹黑走到底,權勢大了,纔是正兒八經的王道。
他正走神,窗外樓下突然躁動起來,聲響極大,引得櫝元連連探頭。
“那裏是發生什麼事了?”櫝元坐的離塌邊遠,打眼望去看的不仔細,便發聲問宋鬱,卻瞧見宋鬱走神走的厲害,目光呆滯無處聚光,於是抬起手推了推他“宋鬱,宋鬱。”
“嗯?”宋鬱的忘我神思被櫝元擾醒,眸底立即清明瞭幾分。
“你瞧。”櫝元伸出食指朝窗外指了指“那可是發生什麼事了。”
宋鬱順著櫝元所指的方向看下去,一張鮮明的小臉撞進宋鬱的視線,撞的心猛地一動。
“原來是白家少爺。”櫝元站起身走到窗前來,顯然也看到了人群中的白戎,臉上的笑意溫良,一副十分欣慰的樣子。
“白家少爺?”宋鬱定眼敞亮地打量人群蜿蜒處的白戎,初秋的晨光,透析過梧桐枯黃葉片,薄霧縈繞在白戎的身上,似是批了一件輕紗羅裳,若如姿態婀娜“是出了什麼事?”
“哦,是白戎當街戳破了一個江湖道士的騙術。”櫝元滿臉欣慰道。
“你怎麼知道的?”宋鬱眉頭緊鎖,表示不解。
“聽他們對話就是了,你又遊神到哪裏去了。”櫝元抓了一把果子來吃。
“白戎就是白家少爺?”
“對啊。”櫝元丟了一顆花生含進嘴巴里“這個白戎還真是厲害,年紀輕輕便成就非凡了,已經在上海城裏是小有名氣的人物了。”
“你對白戎很瞭解?”宋鬱稍稍抬了抬沉重的眼皮,一向對任何事情都不感興趣的他,竟然在有關白戎的話題上多問了幾句。
“還好吧,只是常常聽家父唸叨他,族裏的老人也時常誇讚他。因為前些日子有些絲綢生意上的往來,布匹成色甚好,再加上我們家長久以來,平時用的絲綢都是從白家訂製的,白戎一向誠信示人,我父親對他印象也是極好的。”櫝元跟宋鬱解釋說。
“原來是這樣。”宋鬱狡會一笑,這才遲遲地把茶水端起來,目光又重新放回到白戎身上,盯得認真,久久不曾離開。
大概是白戎發覺了來自閣樓之上的熱,突然地抬頭視線竟恰巧與宋鬱的視線跌至重合在一起,白戎的目光很是懵懂,直把宋鬱看的頭目發麻,連連低頭喝茶。
櫝元見宋鬱這般,不免循著宋鬱的視線看去,發覺方纔時候白戎所站的位置已空,再向遠望去,只留下清冷的背影,原來是白戎已經離開了。
宋鬱自己拎著黑色藤皮箱,從他平時常開的那輛黑色道奇中探出身來,家裏的管家雖然已是不惑之年,耳朵卻仍然聰敏。每每自己的車剛剛停下,老管家便已經佇立在車前,替自己敞開車門。
“少爺,把皮箱給老nu吧。”老管家自稱nu才已經快要一輩子,清朝雖然亡了,可老管家的稱呼卻始終無法改變,起初宋鬱有些強迫著希望老管家能夠改掉這老舊俗,可是後來還是作罷了,老管家年紀大了,若硬是叫他糾正,倒是有些強人所難了。
“好。”宋鬱點了點頭,順手將皮箱遞給了老管家。
“老太太已經在府中等您了。”老管家福了福身,引著宋鬱進門。
“奶奶。”宋鬱抬起長腿邁過了門檻,見院中那一側被光輝勾勒的身影,脆生生地叫了一聲奶奶。
“是阿鬱回來了。”宋奶奶合不攏嘴,由傭人攙扶著朝著宋鬱走去。
“奶奶,我這不是過來了,您還等不了這一會兒了。”宋鬱疾步走向宋奶奶,幾步就跨到奶奶身邊,揮了揮手叫傭人退下,自己親自攙扶著。
宋奶奶拍了拍宋鬱的手背,把他好好的上下打量了一番“怎麼又消瘦了,在外面吃的不習慣。”
“習慣習慣,奶奶,哪次我回來您不是這麼說。我身體好著呢。倒是您,我不在的時候,有沒有好好吃飯啊。”宋鬱扶著宋奶奶,步履緩慢宛如遊庭般。
“我當然有了,阿鬱你也要照顧好自己,外面不比家裏,吃的好住的好。要是在外面住的不習慣還是回家來,家裏你們住的地方也不遠,在家還能多陪陪奶奶,你都不知道奶奶一個人有多孤單。”
“這麼多傭人不是陪著你呢,奶奶,阿鬱長大了,得養家了。”
“唉。”宋奶奶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現在有沒有喜歡的女孩子了?”
“奶奶!”
“好了,好了,奶奶不打趣你了。”
“對了,阿鬱,過來看看。”宋奶奶牽著宋鬱的手走向廊前“你看,這是今年咱們收購的絲綢。”
宋鬱掀起一段絲綢的一角,將那小段輕如輕薄的緞面捏在兩指腹間細細揉搓“嗯,真的很好。”宋鬱臉上呈現出毫不吝嗇的滿意“今年的絲綢還是跟往年一樣,質量一如既往的好。”
“是啊。”宋奶奶笑著點這頭默許宋鬱的話“白家的絲綢質量一向是很讓人放心的,白家那個少爺一貫地講信用,做事情也是信用當先的,那人讓人見了歡喜,生了好皮相,阿鬱你可有見過他……”
“白戎嗎。”宋鬱輕輕念出這個名字。
“對,是叫白戎呢。”宋奶奶拍著宋鬱的手“你是見過嘍?”
“見過。”宋鬱頓頓,似乎是在回憶“那孩子…還真的很不錯呢…”想起那天的情景,宋鬱的嘴角總是不受控制了一般地上揚。
“誰說不是呢,白戎真的是一個很聰明的孩子。”宋奶奶一邊說著白戎,手裏的動作卻沒有耽誤,從一堆花花的絲綢裡挑選出了幾件顏色偏重的綢緞遞給傭人“去,安排幾個技藝高超些的師傅給你們鬱哥兒做幾件新衣裳。”
“奶奶,你又開我的玩笑了。”宋鬱雖然是有些生氣的,可多的還是無可奈何。
幾個女傭聽了紛紛掩嘴低頭青澀的笑,臉上的緋意恰似能捏出水來。
有幾個大膽些的抬頭去窺視宋鬱,卻又因宋鬱的一個動作,而忘乎所以地失態叫出聲音來。
宋鬱真的是好看,細長的眉眼,是要比魅麗的女子還要嫵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