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霜一見面就問他這樣的問題，他覺得這是自己的個人隱私，自然不想說，但想到自己過去的身份，又不好拒絕，只好看了看葉輕船，略一沉吟，道：“……他沒有告訴你嗎？”

    蓮霜的眼睛亮晶晶的，盈滿笑意，道：“船兒哥哥的話……誰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他向來包庇你，總是不說實話……”

    慕鼓聽了一愣，然後覺得那個稱呼有些雷人，接著，心裏又升起一股暖意……

    原來，他如今之所以這般護著他，便是因為他一直都是這麼護著他的。

    葉輕船的臉上露出極自然的笑意，彷彿這般場景他曾見過無數，如今也只是笑著，任她胡鬧。

    如果沒有紅柳在場，沒有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慕鼓或者會覺得這個場面其實很溫馨，這是他第一次覺得，慕三公子的這個身份，是如此真實，他不需要記得那麼多，此時此刻，他就是實實在在的慕三公子……

    但他還是將目光落在紅柳的身上，紅柳也笑著，看似極輕鬆的樣子，心裏彷彿沒有任何芥蒂……也是，她和她之間，怎麼會有芥蒂呢？他雖然無法理解那種感覺，但也可以想象出來。

    蓮霜見慕鼓半晌不回答，催促道：“慕鼓，問你話呢！”

    這是真的不客氣。

    慕鼓笑了笑，道：“沒有女朋友，一個也沒有……真的。”

    蓮霜也不追求這句話的真實性，笑道：“好吧……關於這個問題，你一向都選擇迴避……”

    這句話讓慕鼓有些哭笑不得，又有些無可奈何，這擺明了就是誰的話都不信，問來問去……怎麼像是在找某種感覺啊。

    慕鼓心裏是什麼想法，蓮霜不做理會，她斂了笑容，轉過身，一本正經的看向歐陽千里。歐陽千里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沒什麼反應。

    蓮霜頓了覺得自己被忽視了，即刻板起一張俏臉，往歐陽千里身前靠近幾步：“咳咳……”

    聽到女子故意的輕咳聲，歐陽千里頓時回過神來，才發現蓮霜竟已經站在自己的面前，她靜靜的看著自己，一臉嚴肅。

    若是尋常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對自己板起面孔，歐陽千里一定會覺得很可愛，很好笑，但這副表情落在蓮霜的臉上，便又是另外一番模樣，他看到女子清澈的、認真的、一絲不苟的眼神，他那剛剛消散的緊張，復又升到頂點：“……師、師孃……”

    蓮霜一愣，然後眉開眼笑，道：“嗯，船兒哥哥眼光真好，千里真是乖巧……”

    被一個看上去比自己要小很多的可愛小姑娘直呼名字，並誇乖巧，歐陽千里的心裏依然有一種極怪異的感覺。尤其是剛纔喊的那句“師孃”，真真是叫不出口啊……就像剛開始喊葉輕船師父那樣，不習慣啊……

    最主要的是，紅柳還在一邊看著呢，前不久，他還差一點以為，自己要喚紅柳為師孃呢，這會兒卻提前喚蓮霜為師孃，好生尷尬啊……

    話說慕鼓和蓮霜是朋友，而他卻因為葉輕船的關係，輩分便就此矮了一截，且看慕鼓此時那得瑟的模樣，真欠扁……尷尬是一回事兒，但歐陽千里卻不敢在蓮霜的面前表現出更多來，雖然蓮霜不像葉師父那般冷淡和嚴厲，但不論是她剛纔認真看他的那一眼，亦或者此時眼含笑意的看著他，她明眸瀚光，眼波流轉間，仿若浩瀚星空，別有一番恢弘之勢。那一瞬，撼動了歐陽千里的心神。

    後來，蓮霜簡單的與他敘了一會兒話，又與慕鼓敘了一會兒閒話，半句沒提她和紅柳之間的事情，便讓他倆離去，慕鼓機靈，說聽聞她與紅柳之間要斬魂，他與歐陽千里欲留下來幫忙之類的話，被蓮霜拒絕後，慕鼓很不情願，於是，他和歐陽千里就雙雙被趕出來了。

    趕出來就趕出來吧，反正葉輕船還在那裏，也不至於出岔子，可緊接著，葉輕船也出來了……就她和紅柳兩個人，若是遇到危險，可怎麼辦？

    但葉輕船似乎一點也不擔心這個問題，他就站在那幔帳外，站在那盆巨大的蘆薈型植物邊上，不言不動。

    慕鼓想，也許是自己心性不夠堅韌的緣故，他就做不到像葉輕船那樣無動於衷，斬魂的過程，別人不知曉，他卻是知道的。試想一下，從身上割一塊肉都是酷刑，更何況斬魂？

    斬魂是一個慘烈的過程，比之凌遲有過之而無不及，只要在腦海裏想一想，那慘烈的氣息都可以撲面而來，讓人痛不欲生。然而，此時整個居然山都是安靜的，閣樓裡也是靜悄悄的，除了或輕或淺的呼吸聲，再沒有任何聲音。

    可愈是安靜，慕鼓便愈是心焦。

    她和她一定很痛吧？說痛不欲生，也是輕了。兩個如星似月的女子，若有可能，何苦要做出這種兩敗俱傷的決定來？

    他聽到她和她的吶喊和嘶吼，事實上哪怕繼續呆在那裏，來自靈魂的吶喊和嘶吼，他依然是聽不到的，但他若在身邊，他可以感受到，可如今，他看不見聽不到，彷彿一個睜眼瞎子，心裏很是壓抑。

    爲了緩解內心的焦急和壓抑，他便與葉輕船和歐陽千里說話，說許多許多話，各種各樣的，不停的說。歐陽千里瞭解慕鼓的性子，就像慕鼓也很瞭解他一樣。於是，慕鼓說什麼，他便接著慕鼓的話，也說上一些，開始的時候，葉輕船也會偶爾應一兩句，但後來，他便沒有再說一句話。

    其實，慕鼓抱怨葉輕船無動於衷，說葉輕船是石頭做的——這句話便是慕鼓剛剛說過的——歐陽千里卻不這麼認為，經過這麼多天的相處，葉輕船對他的態度雖然嚴厲又冷冰冰的，但實際上對他卻是關心的。更何況是曾為之拼死拼活的戀人，如今還是戀著的，豈能無情？

    但師父為何表現的如此平淡，歐陽千里也不大明白，或許，師父也是有壓力的吧。

    因為斬魂確實是一個極慘烈的過程……

    慘烈到什麼程度呢？風聲嗚咽，雲海翻滾，飛沙走石，入月無光，無邊落木蕭蕭，閃電驚雷滾滾，天與地彷彿變成一個透明的玻璃容器，地上無邊無際的火海滾滾燃燒，天空落雨如瀑，嘩嘩而下，火焰與雨水每每碰撞，發出清晰的嗤嗤聲，聲音連成一片，比之驚雷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