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鬼樓之中
在這建康中,寺廟是最喧囂的,進出的香客燒香的燒香,拜佛的拜佛;其次是酒樓跟花街,都城裏多是的皇親貴胄,腰包鼓了自然就得尋地方找樂子。
不過再繁華的城郭也總會有安靜的地方,如守備森嚴的皇宮便拒絕喧譁,加上皇帝此刻正在廟裏紮根,這裏就更冷清了,這是規矩所致。
平頭百姓囊中沒什麼油水,能窩在小屋裏跟老婆兒女尋快樂已經心滿意足,這是渴求的安寧。
還有那些刀口過活,不願以真面目示人的人,任何的風吹草動都足以驚動他們。這些人最怕有人捅出什麼婁子,所以他們每時每刻過的比陰溝裡耗子還要小心謹慎,
想要這些人主動露出尾巴來,只有兩種方法,一種是給老鼠一點香餌,讓它自己上鉤,二就是堵在他的洞口,逼著它顯性。
夜已深了,濃霧漸起,濃霧籠住了整個城郭,這麼大的霧氣,預示幾日之內有大雨落下、
在這寧靜的夜晚,有一處遠離長街的小巷尤其寧靜。
兩巷的簡屋俱已黑燈瞎火,唯有兩處還有燈火搖曳。
一處在這座鮮有生人的院中,一處院子在下方比院子大數十倍的暗裏。
這裏是情報之地,刑罰之地,更是幽魂厲鬼出沒之地,很多人稱它為鬼樓。
堂裡坐著一位不惑之年的漢子,見過幽魂厲鬼的人,一眼就認定他天生就是幹這行的材料。
像,太像了,鬼魂什麼樣,他就是什麼樣,冰冷的臉龐,冰冷的氣息,昏暗的燭光裡,他猙獰的面容,令人毛骨悚然。
堂中擺著一鼎銅爐,爐中飄出不知名的綠色塵煙,塵煙詭異被一縷一縷牽引飄去,定眼瞧去,原來是那冷麪漢子正在貪婪的吸食它。
他雖然坐盤的很方很正,可驢鼻上卻佈滿了冰冷的汗滴,渾身每一塊肌肉都在不由自主的痙攣。
他的頭腦裡一片蚊蟻縈繞的振翅聲,嗡嗡聲由小變大,連成片逐漸升級為巨大的轟嗚聲,感覺有什麼東西從他的暴突的青筋中向外擠壓,幾乎撐裂了他的身體。
腦中的聲響轟鳴不絕,眼中的銅爐也在不停地晃動扭曲。
他的氣息愈發冷促,就像百年不化的寒冰。心頭的瘙癢也愈發厲害,就像千蟲萬蟻徘徊在他身體最為敏/感的地方,用那數不清的觸角片刻不停的撩/騷著。
癢和痛同時順著脈絡逐漸鑽進了骨髓,鑽進了他的大腦,他卻不敢伸手去抓撓,因為他的指甲太長太硬太銳,一旦這麼做了,那比禿鷲更利的勾爪就會毫無阻礙撕開他的皮肉。
不知過了多久,那綠靄燃盡,他才停過那足以令人窒息的時光。
他緩緩的站起身來,摸出一張幹絹擦乾汗水,面上立刻又精神抖鑠起來,彷彿那難捱的折磨不過是小兒科。
推開沉重的銅門,幽暗的過道上站著左右站著十個身著綠衣的漢子,跟他一樣,也是冷冰冰的面孔。
一個青衣漢子走在他的身前,恭敬的行禮,卻是沒有開口。不是這漢子專門跑來混臉熟的,而是他深深的明白在這鬼樓中。尊卑之分比官民之分還要大。
官頂天了不過要民死,而在這裏,大人物可以讓你想死都死不了,所謂生受罪,死難求,這就是鬼樓最大的特色,諸如詭秘呀,毒辣呀這些人人皆可做到的詞語統統都是狗屁。
“有什麼新的線索了嗎?”
冷麪漢子好似隨口一問。
青衣漢子慢慢抬起頭,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說道:“大人,這齊遠自從口風鬆開一次後,就再也撬不開了。”
冷麪漢子垂首無言,摩挲著端髯,似在盤算著什麼。
不多會幽幽出聲道:“不應該呀,也沒道理,既然能撬一次嘴巴,不可能剜不到肚子裡,難道這水刑還不夠狠不夠辣?等那人再回來應該讓他再玩點新花樣才行。”
青衣漢子面孔一抽,莫名的打了個冷顫,想起那人的慘狀,就連自己也覺得有時候做人還不如做畜生來的好,起碼沒那麼難死。
冷麪漢子冷笑一聲,又問道:“我們那位原十大人如何了?有什麼找到他呀?”
青衣漢子應道:“沒有,屬下前去查探時發現街上有打鬥的痕跡,痕跡非常清晰,但是原十大人卻沒有留下任何行跡。依屬下推斷,應該是被人劫走了,或是被人救走了,無論哪種情況,對方都是十分老辣的高手。”
冷麪漢子嗤笑一聲,不屑道:“什麼大人,我纔是大人,他?不過是一個吃力扒外,豬頭狼身狐狸的狗賊。你覺得哪種情況佔的居多?”
青衣漢子連忙搖頭,道:“屬下不知,屬下亦不敢妄加揣測。”
冷麪漢子兩眼直勾勾著瞪著他,像一條盤踞毒蛇,輕道:“我是在問你,哪種情況居多,不是問你敢不敢揣測,聽明白了嗎?”
青衣漢子趕忙垂首,沉思有頃,搓著冰冷的手心道:“屬下覺著應該是被人救走了,原十大..不,那狗賊既然吃裏扒外,必定有人暗中相助。”
冷麪漢子點點頭,表示同意他的看法,視線移到通道的盡頭,微笑道:“你說這人是不是很奇怪?明明都是吃的朝廷的飯,非要分誰的香誰的不香,我們這種人哪裏有資格自己挑碗挑筷,有腦袋吃就不錯了,腦袋都沒了還吃個甚?”
青衣漢子奉承道:“跟著大人就有飯吃。”
冷麪漢子陰毒的一笑,拍拍他的肩膀道:“這話對也不對,跟老子混有飯吃不假,但老子也是跟著陛下混飯吃的,只要作了一天陛下的鷹犬,豎著進鬼樓,不橫著就想出去?哪有這麼划算的買賣。”
說著心中喃喃道:“只要陛下一天不倒,他終究還是皇帝。”
話音剛落,忽有又有一名青衣漢子匆匆跑了進來,向冷麪漢子跪下一腳,面色如霜道:“大人,出事了!”
冷麪漢子不以為然的擺擺手,慵懶的打了哈欠,彷彿“毒/癮”又上來了,支著眼皮問道:“什麼事啊?”
漢子起身冷峻道:“有人堵門了!”
冷麪漢子一怔,掏著耳朵道:“堵門?什麼人,多少人?”
漢子面色蒼白,顫抖著嘴唇道:“一個人,一個老頭,很奇怪的老頭。”
冷麪漢子看著他難看的臉色,他的嘴唇有些青紫,面上也映出很不尋常的赤紅,伸手探在他的肩上,只感覺冰的出奇,像是剛從冰窖裡撈上來,難怪他說句話偶哆哆嗦嗦的。
冷麪漢子寒著臉問道:“什麼時候到的。”
漢子顫聲道:“剛到。”
冷麪漢子目光涌現陰狠,冰冷道:“來者不善啊,原十這個狗東西,走了還坑咱們一把,把鬼給招來了,你們都留在這裏,我一個人出去看看。”
說著對青衣漢子道:“你立刻去同泰寺請駐守在那的軍官前來救火,腿腳麻利點,最好把吃奶的力氣都牟上!”
青衣漢子聞言,看情形是出了大簍子了,拔腿便走。
黑沉沉的夜幕下,四周顯得異常的寧靜。
遙遙望去,漆黑門外蹲著一位奇怪的老者,他的身前放了一隻火盆,他的兩手不停在火盆出摸索著。
走進一看,心驚膽戰!這老人竟然在燒紙錢。
他一張一張的不紙錢壓在火盆中,火苗迅速攀氣,眨眼間便把紙錢吞噬下去。
火光很旺,他也扔的越來越頻,不過無妨,他屁股下還壓著很多紙錢,足夠讓人走的心安。
他的腦中回憶著過往,記憶中來到一座山頭。
那是一座無碑的孤墳,它孤零零的躺在封門關內一座形似虎牙的土丘旁,墳頭只較地面高出半尺,像那些未經人踏過的草地一樣,上面長著茂密的雜草,如不仔細看,很難發現那下面埋著一到白骨。
這座孤墳,躺在山中已有好五六年了,從它出現到現在,每年都會有一位相貌平平的農家女子領著一個幼童前來祭拜,年復一年,從未忘卻。
只是今年,這個農家女的青春消逝的有些過分,她的臉上添了許多本不該出現在她這個年紀的皺紋,她還不到三十歲。
有娘沒爹的孩子總會很可憐的,甚至比沒爹沒孃的孩子還可憐。
有跟無的關係很微妙,一無所有也就一無所想,但有而不全,就總會成為別人眼中異類。
羚羊兩角俱失,沒人有會覺得詫異,彷彿它的功用就是理所應當的被人拔去。但若是隻丟一角,人們就會祟祟作想,它是被人拔去的,是生來就殘缺的,是求偶的時候被同類毀傷的,還是被豺狼虎豹口下逃生折斷的?
種種猜測也就變成了種種風言,受苦的總是寡母跟孤兒。
每當孩子被人譏諷,欺辱,眼淚汪汪的抹著鼻涕擠她的懷中,卻找不到可以倚靠人時,她總會涌出無盡的辛酸,屈辱,過後心疼的望著自家孩兒,平心靜氣的撒著謊言:“你爹出門遠行,不久就會回來了。”
她總以為孩子還是那麼路都走不穩的孩子,可是人終究是會長大的,尤其是生來就與衆不同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