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莫名的恩賜
黑光與綠影纏絞在一起,以目力無法追攝的速度在林中穿梭碰撞,林中彩芒波閃,所過之處樹摧屑崩,撞擊聲聲如擂鼓,
連綿不絕。
黑綠的氣勁漸漸卷作風捲,黑色氣團在外,綠色光芒激射在內,彷彿在把初生的晧日,每一抹晨光都會帶走一片陰霾。
綠芒越刺越密,光暈晃的幾不可視,隨著一聲洞徹雲霄的巨響,劍符化作點點碎屑,化作比微塵更細的微塵,洋洋灑灑的隨風飄逝。
一把春風撒來,黑雲散盡,林中狼藉一片,十丈內除張天師那棵外,林中樹軀盡倒,空中殘葉繁如柳絮,密密層層的在地上疊了一層柔軟的軟鋪。
三片綠葉孤零零的浮在空中,依舊完好無損,翠如新摘,脈絡清晰,生機未盡。
十丈的白地,十丈的蕭索。
平安充血的赤木漸漸回覆清明,拄著雙膝大口大口的喘著濁氣,渾身浸如披雨。
陸法和堅如磐石,一動不動的盤在側上。
張天師依舊遁於樹影之中,那棵老樹依舊挺拔的矗立著,連一片綠葉都不曾掉落。
“現在感覺如何?”
張天師空靈的聲音再次響起。
平安累的上氣不接下氣,只覺得嗓子似要冒出火來,渾身痠軟無禮,終於支撐不住,一屁股癱在地上,沙著喉嚨吐道:“晚輩,晚輩不知道剛纔做了什麼,只覺得好累,丹田之中也空空如也,提不上一絲氣來。”
陸法和緩緩睜開雙目,淡然道:“你入魔了,入魔至深,前輩稍加勾動,你便控制不住自己。”
平安撫上額頭,身心俱是疲憊不堪,頹然道:“我不知道自己入魔了,如果...”
陸法和立刻截斷他,斷言道:“不,你知道,你只是不願去面對。”
又覺得似乎太過嚴苛,緩緩道:“你知不知道你正身處大恐怖之中,現在都有這樣的威能,若是再不加遏制,等你的修為日漸高深,惡念一旦再次抹去你的善念,你便會墜入無底深淵,成為一個屠戮蒼生的邪魔。”
平安默然,他的情況當日陶承已經告誡過他了,想不到魔障發作更加頻繁,現在才未到一月就又發作了。
平安孑然一嘆,悲涼的笑道:“或許那時會有很多隱士高人出手殺我,甚至其中也會有陸大師你,對嗎?”
陸法和沉默良久,牙縫中艱難擠勝在道:“是!或許貧道會於心不忍,但一定會想方設法讓你走的痛快些。”
“呵呵,小和尚倒是一點都不避諱,不過那也要殺得了才行呀。”
張天師輕笑一聲,從樹影中徐徐走了出來,懶洋洋地伸了一個懶腰,笑道:“好久沒活動筋骨了,這稍微動彈幾下,雖說提神不少,但是到底老了,骨頭架子都要垮掉了。”
平安艱難的欲要爬起身來,張天師飄在他的身側,低頭對他凝視一陣,笑道:“起不來就歇息歇息,年輕人不要總是那麼倔頭強腦,到頭來總是傷人傷己。”
平安沮喪的險些要哭出來,破不了張天師的術法,江陵水患該如何是好,低靡道:“我輸了,我願意以我這條賤命換回天師道當年的屈辱,只盼前輩可以不計前嫌,出手平妖。”
張天師心中好頓暗笑,近來遇見的年輕人怎麼個個都是俊才,每每都討人喜歡的厲害,盤膝坐了下來,笑吟吟道:“年輕人不要那麼武斷,命賤不賤不是這麼衡量的。”
“我們比試還未結束,休息一下還可以再來打過,一直到你打贏了為止才作數。”
“再說心魔這東西可厲害的緊,容不得一點點差池。正所謂堵不如疏,不把你的心魔勾出來,暫時消磨殆盡,等平妖的時候萬一你發瘋對我們出手豈不是雪上加霜?有了這麼一遭,你可以在相當一段日子不受心魔侵擾,好好的喘息一下。”
說著屈指一彈,一枚丹藥沒入平安的喉嚨。
丹藥入口即化,胸腹中暖流橫生,丹田也漸漸開始盈動,平安如醍醐灌頂,狂喜不已,原來張天師旨在點撥自己,感激道:“多謝前輩。”
張天師不以為然的擺擺衣袖,又扭身對陸法和說道:“小和尚是不是不太相信老道所言吶。”
陸法和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目光漠然,嘴唇緊抿,低道:“略有疑意。”
張天師溫和的一笑,解釋道:“你一定是想安小子這等修為就算入魔了也決計不是你的對手,覆手之間能降服他的也大有人在是吧。”
陸法和定聲道:“確。”
張天師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三晃,輕笑道:“你完全錯了,天一道歷來門人稀零,能修得天一道術法的俱是奇才,得真傳的天一道門人修為以勇猛精進形容都絲毫不為過,若是安小子下心來多修幾年,你一定不是他的對手。”
“當年天輔真人技冠天下,無人可出其左右,我天師道都略佔下風,並非傳承比之不得,而是天一道術法勝在殺伐,如這劍符之術,現已近乎失傳,我天師道則主在除妖滅邪。”
陸法和抬頭,雙目清徹見底,淡淡說道:“這也是沈小友的造化,若非前輩施以恩典,晚輩數十年苦修豈不是在蹉跎時光,竹籃打水一場空。”
張天師臉上也驟起微不可查的抽搐,一雙眸子中眉飛色舞,微笑道:“你這和尚倒是與衆不同,修為深厚不說,明明有那麼一絲絲好勝心,卻偏偏又能心如明鏡,難得難得。”
平安聽的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道二人所云,但可以肯定的了自己得了很大的好處,只是未能察覺。
陸法和的神情還是異常平靜,淡淡道:“晚輩並無好勝心,只是據實而論。”
張天師目中溢彩流光,拇指跟小指掐在一起,戲謔一笑道:“真的一點點都沒有?”
陸法和無可奈何道:“前輩慧眼,晚輩有就是了。生而為人,豈可無心。”
張天師“哈哈”大笑,“這纔對了。”
說著目光投向平安,目光一黯,說道:“天光猶盛,你最多還有兩個時辰的時間,機會只剩最後一次,能不能握在手心全看你自己了,希望你別讓老道失望。”
平安不明所云,但還是要強道:“晚輩一定盡力而爲。”
紅日斜掛,涼風扶蕩,葉海載起載落,此刻的林間空氣緊張得令人窒息。
陸法和退至空地邊緣,為平安掠陣。
平安元氣盡復,颯然矗立,翹首以待,迎接莫名的機遇。
張天師浮於葉海之上,長髮飛灑,衣袂飄飄,含笑觀之,傳音入林道:“準備好了嗎?”
平安深吸一口氣,重重的吐了出來,淡淡說道:“準備好了,請前輩開始。”
話音剛落,張天師的身形悄然無息的沉入幽暗之中。
平安身形暴起,白虹乍現,三道銀輝迸射而出,劍符精準的刺在五行的氣罩上。
悶壓的聲響,氣勁終於顯露真容,原來是一面扭曲的墨鏡,劍符頂在鏡面,漾出圈圈流紋。
平安劍指猛壓,鏡面陡的凹下半分,渦紋逆流,聚作劍符原點,一聲沉悶的嘣音,劍符以更為迅捷的速度激射而回。
平安心神大動,劍符隱有脫離掌控的趨勢,足下登雲,激退三丈,直刺在面門三尺出纔將將停住,驚得他一身冷汗。
忽然地上葉海舒捲,獵獵作響,無數片比金鋼更硬利的鋒刃乍立,彷彿下一刻就如暴雨般撲打而來。
平安收起劍符,黃符在手,氣涌而上,黃符脈絡顯露無疑。
擲符在地,黃符如潤玉落池,一晃而入。
地上塵土噴涌,無數朵土雲翻滾出來,隱隱傳來轟隆雷音,平安提氣,揮指。
土與塵互為交融,化作浪潮翻卷而去,葉雨蓄勢而發,層層疊疊不可計量。
濁浪與黑雨碰撞在在一起,霎時間林中塵土漫天而起,殘葉四散而飛,一招相交,誰也奈何不得誰。
平安心中再起煩亂,這可如何是好。
這時陸法和臉上浮著一抹淡淡的笑意,悠悠出聲道:“斂氣凝神,心頭空明,目觀異彩,破它氣門。”
平安一怔,想起張天師之前拍向自己後腦的那一刻,眼中似乎無比的清明,看東西也比往日裏清澈了太多。
於是收斂元氣,不再強攻,轉而目不轉睛的望向林中黑暗。
眼中的一切都變的緩慢而節律起來,風吹,葉落,光垂,影淡,渾厚剔亮的光鏡之上異彩流轉,隱隱有一道可以尋跡的蹤影。
平安大喜過望,果然如此,那光鏡並非毫無破綻,只要在他氣節交匯處猛攻,一定可以破開防禦。
他的腳尖隱約也飄浮在葉海之上,心中的寧靜與丹田之氣不謀而合,蘊孕出一分縹緲之感。
袖袍隨心所欲揮出,劍虹再起,一抹銀光戳出,唯有一抹,也只需一抹。
欲要將其逼回的綠葉也飄然而至,可這次卻截之不得。
平安心如止水,目光如炬,那綠葉紋理絲絲入眼,不過是一片尋常的葉子,不理它就是了。
劍符擦著葉身飄忽而去,不輕不重的點在了鏡光之上。
圓鏡如被扼住喉嚨,掐死七寸一般,鏡面顯出一道裂紋,裂紋愈來愈長。不消片刻,只見懸鏡沉光層層瓦解,剝脆聲絲絲入耳,那綠葉也緩緩飄落,再也泛不起波瀾。
張天師從黑暗中踏出左腳,便有恣意的朗笑聲出來:“哈哈哈...安小子,你果然不負我一番苦心,你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