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延頸企踵，急不可耐的問道：“這位郭璞前輩是何許人也，竟有如此厲害的本事。”

    陸法和慢條斯理的答道：“郭璞，字景純，晉朝人，天師道門人，文學大家，訓詁學大家，風水學大家，擅詩詞歌賦，擅未卜先知，擅奇門方術，其人甚偉。”

    陸法和語出驚人，遊鳴山跟王琳俱是舌橋高翹，唯有平安眼中閃出失望的神色，氣餒道：“如此奇人卻早已駕鶴西去，於我等無甚助力啊。”

    王琳輕點案几，辨道：“不然，欲破之，必知之，箇中經過還請前輩細細道來。”

    陸法和摸過酒瓶，遞在啞兒口中，啞兒機靈的含了過去，蜿蜒著擰出屋外打酒去了。

    徐徐道：“據傳聞所講，當日鎮壓巨妖化蛇的並非只有郭前輩一人，隨行還有靈寶派葛洪葛仙翁，天師道掌教張天師，當時的後起之秀潘茂明真人，以及近半天師道精英弟子。”

    平安吸了一口冷氣，駭然道：“這麼多的高人齊力才鎮壓下那妖邪？簡直駭人聽聞。”

    王琳眉頭緊簇，漠然道：“不可思議。”

    遊鳴山麪皮塌垮，鬱悶道：“在劫難逃。”

    平安心中雖苦如黃連，澀如磨盤，還是問道：“想必那諸位前輩高人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鎮下此獠吧。”

    陸法和點道道：“應是如此。”

    遊鳴山嘆息道：“修道之人就是太過心慈手軟了，既然鎮壓了，為何不是一刀砍了一了百了，留下這麼大疾患給後輩添堵。”

    陸法和答道：“非是如此，而是殺不了。”

    王琳疑道：“這都殺之不得？”

    屋外蟲鳴越發清越，鳥獸騷動也越發頻繁起來。

    陸法和目光閃爍，猶豫片刻，解釋道：“據傳聞諸多賢能與巨妖會獵於陵城大江之上，血戰三天三夜。那一戰，乾坤顛倒，泱漭盡散，為鎮壓此妖，郭前輩重傷，修為十去七八，葛仙翁重傷隱世多年，張天師重傷，門下精英弟子死傷過半，以至於天師道封山三十年休養生息，潘茂明真人重傷，但也獲益良多，後成一代宗師。”

    平安咬牙切齒道：“打的這麼慘烈，這還能作妖嗎？真龍都不過如此吧。”

    陸法和頷首道：“傳聞的確如此，天師道也確有封山數十年的記載。比起先秦戰國時期李冰父子鎮壓孽龍的傳言，此巨妖更甚三分。”

    “而且小友所說勝過真龍也並非無中生有。”

    平安疑惑道：“難道這妖邪也有什麼奇遇不成？所以纔會這麼難以對付。”

    啞兒銜瓶歸來，覆盤在陸法和身後，猿頭抵在他的兩肩，琉璃赤目忽閃忽閃，似乎也在興致勃勃的聽“父親”講故事。

    陸法和拎起盈瓶，指尖觸在瓶底，不多會，瓶嘴便有暖雲溢位，給三人斟滿熱酒，這才又徐徐道來。

    飲下一杯熱酒，胸腹間暖意頓生，寒意，懼意也驅散不少，酒壯慫人膽，古人誠不欺我。

    平安的臉上泛出些許紅暈，挑眉道：“莫非這化蛇也吃了什麼靈丹妙藥，從一頭飛蛇化作九頭孽龍？”

    陸法和罕有的微微一笑，贊同道：“不錯，這化蛇的確是吃了天地靈物才橫生異變的，不過不是吃的什麼奇珍異果靈丹妙藥，而是吃了一方天外之物。”

    遊鳴山張大嘴巴，滿臉訝異，送到嘴邊的杯盅都停在半空，直勾勾的盯著陸法和的臉，“流星也能吃嗎？這妖邪的胃口好的也忒過分了些。”

    王琳也驚疑不定，附和道：“晚輩也無法置信，晚輩曾聽聞不少鑄劍大師以天外流星鑄神兵利器，還從未聽過妖邪吃流星能異變的。”

    陸法和撫須道：“建興年間，天生異相，三日齊空，起於牽牛，入紫薇，龍行委蛇，光耀天地，落於平陽。”

    “據典籍記載，這‘流星’落在平陽江畔，毀了建在其上的崇明觀，而崇明觀下正鎮壓著那未曾異變的化蛇。”

    “百姓聞聲而至，發現那‘流星’竟是一塊長寬均為十丈左右的肉塊，那肉塊上灼熱的臭氣滿城都可聞到。肉塊入水，江水如沸，人莫敢近其旁，漸沒於江底。或許就是這肉塊才讓那逃出生天的化蛇異變的恐怖之極。”

    遊鳴山苦笑道：“這還真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天上都能掉下‘龍肉’了，這人要吃了豈不是都能立地成仙了，有這運道，還修什麼道，念什麼佛，作皇帝都是正兒八經的萬歲萬歲萬萬歲了。”

    說罷不懷好意的望著啞兒，眼中盡是戲謔，故作貪婪道：“瞧你長的這麼肥，等你再長個二三十年，我也挖你一塊肉喫喫，看是何效果，說不定我也能成神仙。”

    啞兒似乎捉摸到了遊鳴山的碎碎詞意，澄亮的眸子斜裡睨了他一下，扭頭不再看他。

    這機靈鬼惹的遊鳴山“哈哈”大笑，此間氣氛也輕鬆了不少。

    王琳輕咳一聲，插了一嘴：“成不成神仙不知道，此妖若是不除，倒是容易先作了那無頭鬼。”

    遊鳴山瞪了他一眼，羞惱道：“就你多嘴，盡講些敗興的話，一邊臥著去，看你就窩火。”

    王琳無所謂的聳聳肩，任他狂風暴雨，我自巋然不動。

    平安無可奈何，先前遊鳴山與李鳴竹這兩一柔一剛可作是活寶，不曾想現在竟是遊鳴山跟王琳這兩一剛一柔也作了開心果，真乃世事無常。

    也破愁為笑道：“前輩既然已經調查的如此明晰，想必已經作好下一步打算了吧。”

    陸法和頷首應道：“不錯。”

    “請前輩示下。”

    陸法和拈指細道：“靈寶門人向來行蹤詭秘，這處線索暫時看來已然無用。那妖邪既是郭氏帶頭所鎮，所以你們必須首先要找到郭前輩的後人。另一條就是天師道，雖然天師道再次封山不出，但門人就在雲錦山中，這亦可作是一條線索。”

    “那前輩知曉郭前輩後人所居何處嗎？”

    陸法和搖搖頭，“不知，我亦不能去尋。”

    平安不解，莫非這其中還有隱情？問道：“為何？”

    陸法和解釋道：“蓋因郭前輩除妖后元氣大傷，被當時叛臣王敦所殺。”

    “郭前輩生前曾言不日將死於‘山宗’之下，那是叛臣王敦身側有一佞佛之人名曰崇通，當時此人甚為忌憚郭前輩，在王敦身前講了不少郭前輩的壞話，於是逼迫前輩卜卦。”

    “前輩俱實而論王敦謀反必死，所以王敦一怒之下殺了他。郭氏後人也因此恨上了佛門中人。”

    “王敦謀反失敗後，郭氏後人才領回前輩遺體，從此消身匿跡。”

    平安了然道：“原來如此。”

    陸法和嘆道：“不只，郭前輩雖是天師道門人，然修為，聲望俱蓋過當時的張天師，被譽為同葛仙翁齊名的道門‘二仙’之一。佛門敗類害死了一代神人，天師道也怒火中燒，若非那賊子已然在叛亂中身死，也必被天師道中人追殺至天涯海角。”

    “佛門中人惡了人家，貧道也實在無顏以對。別說尋不到，就算尋到了只怕也會反受其累，壞了大事。”

    平安皺眉愁道：“那郭氏族人距今消失已有兩百餘年，茫茫人海如何尋找。再者雲錦山據此數百里，我等三人亦實在無法遠離江陵，一但離開，怕是，怕是....唉。”

    李鳴竹跟阮玉兩女眼下還被軟禁在王府之中，用以震懾二人，二人若是離開江陵，只怕前腳一走，後腳就被當成畏罪潛逃，那王府之中兩個嬌滴滴的美人還焉有命在？

    這絆腳石眨眼間就成了催命符。

    “我去。”

    王琳陡然出聲道。

    “你們二人明日回府，我日出就走，去雲錦山求援，我熟悉驛站，只要馬歇人不停，三日間即可往來。”

    男人間就是這樣，或許一壺酒，一個承諾就足以成為至交好友。

    遊鳴山首次正視起這個人來，望著他堅毅的面孔，一股莫名的好感油然而生，萌生想與此人插香叩首，歃血結拜的衝動。

    只是前腳還在譏諷人家，後腳就想要拜把子了，自己都覺得無恥之極，實在是摸不下這臉皮來，只好重重拍在他的肩頭，肅然道：“多謝，早去早回。”

    這巴掌拍的王琳肩頭酥麻，整個人都晃盪了一下，心裏卻是十分舒服，返身一拳狠狠搗在遊鳴山的胸口，也打了他一個趔趄，不苟言笑道：“安心，等我的好訊息。”

    平安解下背上纏裹，撫著心愛的長劍，輕柔的像是在撫摸情人的青絲一般，交在王琳懷中，緩緩說道：“鎮怪金劍，上清派華陽真人遺物，希望屆時天師道的諸位高人能看在同爲道門一份子的面上，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王琳接過長劍，卻是沒有解開纏裹，華陽真人他是知道的，二十年前也是活神仙一般的人物，不用看也知此劍乃是萬中無一的重寶，這一份信任他銘感五內，暗暗發誓一定要幫二人，幫江陵的千萬百姓渡過這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