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神物和神物
陰雲遮月,長風肆虐,林間飛禽走獸銷聲匿跡,只餘殘花斷葉在風號中泣訴。
王琳淡淡說道:“就憑前輩願意出山相助。”
陸法和給他斟上一杯冰冷的酒水,問道:“你為何說貧道願意出山相助。”
“先前王爺已經屢次相請,奈何連麵都見不著。這次不但見了面,還有好酒好菜候著,前輩怕是已在此等候多時了,不知晚輩所言確否。”
說罷一口飲盡杯子涼酒。
陸法和開口道:“貧道若說小友言錯了該當如何。”
“晚輩不會言錯。”
“小友未免太過自信,須知驕兵必敗。”
“晚輩並非信自己,而是信前輩的為人。”
陸法和眼中閃出莫名的意味,問道:“小友這是何意。”
王琳說道:“聽聞前輩是佛門中人。”
陸法和點點頭,“確”。
王琳反問道:“前輩以為佛門如何?”
陸法和道:“佛門就是佛門,無所謂如何。”
王琳忽然笑道:“前輩怕是言不由衷吧。”
“恕在下直言,就拿我大梁來說,佛門教徒遍地都是,既不事生產,偏偏又圈田佔地,大興土木建造廟宇,勞民傷財不說,也大大扯了國力的後腿。”
陸法和正欲開口,王琳打斷道:“不急,前輩且聽晚輩說完。”
又道:“廟宇裡的和尚,好一些呢,就算是終日裏無所事事,虛情假意,青燈古佛也就是敲敲木魚念念佛經罷了,即便如此行事都稱的上是鳳毛菱角了,而大多數呢,俱是一些借佛名吃喝嫖賭,生財有道的假和尚。”
“至於朝廷中人,信佛也大多是爲了信佛而信佛,在下沒有言錯吧。”
陸法和嘆道:“人之過,非我佛願。”
王琳毫不掩飾的吐露出對當今諸多佛門藏汙納垢的不齒,陸法和也很知理的沒有反駁。
區區建康一地,四百餘座寺廟,是佛門大興,還是佛門大恥,那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王琳很調皮的問道:“那前輩之願是什麼?也是青燈古佛?”
“普度眾生。”
“前輩不講經,不傳道,也不受供,就算天天下山義診,這芸芸眾生何其多,哪怕是佛祖在世也會頭痛不已,所以直到現在現在前輩才準備出山相助。”
“小友一語中的,貧道之前所想不過能度一人是一人罷了。”
平安聽的雲裡霧裏,不知這兩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可以確信的是陸法和肯出山了。
愧疚的起身歉道:“晚輩一時激憤,言語無禮衝撞了前輩,還請前輩恕罪。”
陸法和不以為意的扶起他,柔聲道:“年輕人難免心浮氣躁,卻不利慾薰心,已經十分難得了。”
平安靦腆一笑,“前輩廖讚了。晚輩有一事不明,還請前輩解惑。”
“但說無妨。”
“前輩說自己是佛門中人,可晚輩覺得前輩怎麼看都像是個道士。且不說前輩屋中連一尊佛像,佛圖都無,甚至...甚至...”
“甚至貧道還喝酒對吧。”
平安點點頭。
陸法和撫捻著白鬚,悠悠反問道:“那小友覺得道跟佛有什麼不同。”
“這..”,“這”了半天,也沒“這”出個所以然來,平安苦思冥想怎麼也解不開這個纏線疙瘩,暗道自己到底還是讀書少。
陸法和提起酒壺在桌上點上幾滴酒水,褪起衣袖,伸指在案几上寫下一個“道”字一個“佛”,自顧自的說道:“其實沒二者間並沒什麼不同,更不會有什麼高低上下之分,不過是人心不同罷了。”
“天地萬物都遵其法而生,循起理而存,終其身而滅,道如是,佛亦如是。人們總喜歡把簡單的事物用深奧晦澀的方式闡述出來,且越是深奧晦澀,就越顯得高深莫測與衆不同,其實你想要的道理諸子百家裏統統都有。”
“佛,不過也只是一種道理罷了,並不就真的那麼不同流俗高不可攀。”
“我覺得它受用,願意為之鑽研,那我就是佛門中人,我覺得它不受用,我就棄之不用,以我的道理行事。”
說罷指著自己,淡漠道:“佛,不在廟宇中,不在杯盞中,不在鬚髮中,不在衣衫中,更不在別人口中。他有他佛,我有我佛,足矣。”
平安垂首不語,細細揣摩。
王琳舉杯遙敬,心中驚讚不已,果然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
遊鳴山滿腹誹意,覺得這和尚三言兩語把兩人給度了,連除妖這等大事都忘得一乾二淨。不由出聲道:“那個,前輩,既然準備出山相助了,那妖邪一事是不是也該一起商量商量的。”
一語驚醒夢中人,平安也不由回過神來。
屋外風聲漸平,霧散雲開,皓月依舊,一場愁雨遁去了遠方,山林恢復如初,重新喚醒了蟲鳴鳥啼聲。
陸法和拈指輕道:“江中禍患一事我已知曉,期間緣由也略知一二。”
平安見他自始至終從容不迫,以為成竹在胸,敬佩道:“不想前輩早已洞察,晚輩佩服。”
陸法和搖搖頭,“是啞兒告訴我的。”
扭身向屋外喚道:“啞兒,進來見過諸位俊傑。”
話音剛落,外面傳來一陣簌簌聲,好似秋風掃落葉。
不多時,屋門被輕輕抵開,兩個似猿似猿的頭顱一道摸了出來,三人被嚇了一條,險些被坐穩身子。
那頭顱拖著龐大的蛇軀甩扭進來,蛇尾翹擺,輕輕合上屋門,比人還知禮。
定睛一看,原來是江上救兩人一命的怪蛇,之前撞船的也是它,不曾想此物竟是陸法和豢養的。
怪蛇盤在陸法和身側,四隻一模一樣的紅寶石眼珠,直勾勾的看著三人,又漂亮又伶俐。
平安恍然大悟,“原來這怪蛇是前輩所養,怪不得會救晚輩脫難。”
陸法和徐徐道:“啞兒自小在這霞山長大,已頗具靈性,與我多年相依為命情同父子,之前江上撞船也是我教它做下的。”
平安不解:“這是為何?”
王琳代言道:“一條可見不可捉的怪蛇橫行,總好過捉摸不透的未知邪祟,再者,怪蛇搗亂,也變相警示漁民不可再出水,雖說丟失一些錢財,總比葬身在神出鬼沒的漩渦中來的要好。”
陸法和撫著蛇頭,像撫摸自己子侄般溫柔,讚道:“蕭王爺能得到你這等人才相助,實在是僥倖。”
王琳謙道:“前輩過譽了,王爺手下人才濟濟,在下區區無名之輩,不值一提。”
蛇頭被摸的好不愜意,猿頭吐出猩紅的信子,不住的舔舐陸法和手心賣巧。
陸法和輕道:“時候到了,自然會名傳天下的。言歸正題,先前貧道並非自視甚高才拒絕出仕,實在是啞兒不好顯於王爺面前,這才遠行為他尋了一處好去處。”
平安點頭稱是,“確實,尋常人見了他怕是要嚇得肝膽俱裂,就算王爺身邊高手環伺,也不免心生恐懼,惶惶不安。”
陸法和溺愛的看著啞兒,說道:“非是如此,你們可知它真名叫什麼?”
三人皆搖頭。
陸法和緩緩吐道:“古有神物,人首蛇身,喚之延維,人得知即可稱霸天下。齊桓公遊獵時就曾因見到人首蛇身的延維而鬱悶病倒,後得知這是自己將稱霸諸侯的徵兆,於是豁然痊癒。後人對此深信不疑,啞兒就是延維。”
三人驚訝不已,遊鳴山小聲嘟囔道:“這不可能吧,有這麼個東西就能稱霸天下,那還讀書練武幹什麼?”
陸法和鼓掌道:“小友說的好,當浮一大白。”
又嘆道:“可你也低估了人的野心,哪怕只有一絲絲的希望,權者都會窮盡其力去爭取的。我怕啞兒真要顯身王府,十之八九會作了那盤中餐,亦或是籠中鳥。”
王琳附和道:“這事王爺乾的出來,也一定會做。”
遊鳴山伸手捅捅王琳的腰眼,戲虐道:“你不會偷偷告密吧,這可是天大的功勞。”
王琳搓磨下下巴,自斟自飲道:“我會先稟明王爺你對長公主居心叵測,企圖染指公主鳳體,料想王爺應該會先把你作成盤中餐。”
遊鳴山大急,兩眼一瞪,指著王琳侷促道:“你怎麼又憑空汙人清白,這事關公主跟我兩人的名譽,你可不能胡說。”
王琳扭過頭來,呲出兩排雪齒,臉上卻沒有露出笑容,十分滑稽。
遊鳴山訕訕一笑,不敢再出言譏諷了。
平安接道:“想必那江中邪祟,前輩也有些眉目了吧。”
陸法和點頭道:“有一些,如果傳聞無誤的話,那江中鎮壓的應該也是一神物,名曰——化蛇。”
遊鳴山低道:“化蛇,這名字聽著就不是什麼好相與的玩意。”說罷偷偷瞄了眼王琳。
陸法和解釋道:“山海經記載,化蛇者,人面豺身,背生雙翼,行走如蛇,召大水。”
遊鳴山仔細瞧瞧啞兒,脫口道:“它也長的是人面,而且還能稱霸天下呢,比之化蛇誰厲害。”
陸法和道:“啞兒若是再生一兩百年長個八九丈或可一斗,也只是或可一斗。”
遊鳴山驚道:“有那麼誇張嗎?”
陸法和凝聲道:“或許更加誇張,因為親眼見過,而且親手把化蛇鎮壓在江水中的人,對化蛇的描述是九頭九尾,高低十丈上下,力可翻江倒海,出之生靈塗炭!”
平安急不可耐的問道:“那人是誰?”
“郭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