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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東南的風

    兩人連忙起身還禮,徐陵道:“殿下無憂,此事說來也並不難解決,在下現有一策可供殿下斟酌。”

    蕭綱轉悲為喜,上前扶起二人,“請先生快快道來。”

    徐陵娓娓道來:“殿下不妨效仿商賈之道,將奏章一分為二,閱而不批,或少批,將重要之處畫紅圈,瑣碎畫白圈,這樣等陛下回宮再批閱時便一目瞭然,這樣既不失德於百官,又不會觸及陛下權威,而陛下那裏又可以看到殿下並非沒有能力處理國事,一舉三得。”

    蕭綱喜不自禁,呼道:“好計策,那迎父皇回宮之事又該作何解?”

    徐陵復看看庾信,庾信失笑道:“簡單,只需殿下請一位德高望重的大臣代行即可,大司農傅岐,大司馬楊曒就是上佳人選,殿下可擇其一,勸他領百官接回陛下,必要時殿下屈尊降貴些亦無妨。這樣殿下既可以不失仁德之名,又拉近了與朝中重臣的關係,還可以順理成章解決了難題,同樣一舉三得。”

    蕭綱大悅,連呼“好好好”,欣喜若狂道:“有二位先生助我,何愁大事不成,本宮立刻派人去辦,不,我親自去請傅大人著手此事。待事成後,我三人再把酒言歡。”

    兩人齊齊禮道:“殿下英明。”

    ——

    飛羽崖雲遮霧繞,雲下群山嵯峨,山間森槮柞樸。

    道之真人身披素色長袍,默然佇立在崖臺上,幾縷雲線繞在他的身邊,他的輪廓也變的如夢似幻起來,漸漸化作一個白點綴入其中。

    忽聞身後傳來腳步聲,那白點又慢慢放大,清晰,還原成真人原貌。

    陶承和平安腳程沒有放快,一是有傷在身不宜疾行,二也順便欣賞沿途美景,花了兩天的功夫方纔回來。

    兩人一回來就直奔大殿,聽道童大志說真人去飛羽崖聽風,兩人又折了過來。

    兩人上前行禮。

    “師兄好。”

    “真人好。”

    掌門真人回身一晃,現在兩人身前,微笑道:“事情辦妥了?沒闖什麼大禍吧。”

    陶承尷尬一笑,清清嗓子道:“師兄安心,這事絕無紕漏,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我們發現了些不得了的東西。”

    掌門真人上下掃了兩人一瞬,發現兩人均有不同程度的內息滯礙,皺眉道:“你們跟人交手了?這一身的暗傷就是拜對方所賜吧。”

    陶承疑道:“暗傷?我們已經服下郭師兄的靈藥,除了偶感疼痛,怎麼還會有暗傷在身?”

    掌門真人搖搖頭,否道:“丹藥只能為輔,不能去根。佛門雖然也講究中正安舒,但主要走的卻是七輪,所修功法也多是凌厲霸道,你中了大火焰尊手印,沈小友中的是大金剛杵印,看起來似乎只是皮/肉/傷,運氣也只會稍有疼痛,其實元氣正在慢慢阻塞在受傷的筋脈要穴處。”

    末了冷哼道:“日久天長下,阻塞越來發厲害,到那時你們兩個就成廢人了。看來你們不但闖禍了,還闖的不小。”

    兩人張口結舌,面面相覷,知道事情敗露,索性坦誠相告。

    平安拱手道:“真人明鑑,晚輩也不敢欺瞞,我二人確實夜探同泰寺,發現了一些秘密。”

    於是兩人雞一嘴鴨一嘴的把同泰寺之行告訴真人。

    陶承最後又補了一句:“師兄放心,我二人未被對方得知身份,郭師兄也為我們掃清了所有線索。”

    平安微微張口,詫異的看著他,不知道他為什麼把自己相貌洩漏的事瞞了過去。

    陶承見他舌橋不下,生怕他露出什麼馬腳,不露聲色的肘了他一下,平安這纔會意過來。

    掌門真人閉目塞聽,一心沉浸在同泰寺之事上,沒有閒暇留意兩人的小動作。

    半晌纔開口道:“這事且就這麼算了,與我上清山無關,你們也不用再作他想了。師弟,你暗傷在陽池穴,沈小友暗傷稍多,一處中渚,一處在勞宮,這兩天便不要胡亂運功了,靜養三五天即可自愈。”

    話了身形陡然消失了。

    三息過後,陶承左右望望,長出了一口氣,道之真人越發飄渺,他就覺得越發迫束,籲呼道:“走了走了。”

    平安笑道:“怎麼,你也會害怕啊。”

    陶承坐下來,看天邊雲捲雲舒,驀然惆悵道:“你知不知道世上有一種人,像風一般的人。”

    平安聽他似乎若有所指,遲疑道:“你是指,掌門真人真人?”

    陶承沒有接話,似在自言自語。

    “我們道家講,風,氣耳,無形無象,又無處不在。《列子》中有講,杞國有一人,整天擔心天塌下來,自己沒有地方容身,因此愁得睡不著覺,吃不下飯.有個人看他這樣憂愁,很為他擔心,就去開導他。”

    陶承轉身問道:“你知道是怎麼開導的嗎?”

    平安搖搖頭,面帶笑意的問:“我讀書少,你講。”

    陶承道:“那人說,天,不過是很厚很厚的氣積聚在一起罷了,沒有一個地方沒有氣.你一舉一動,一呼一吸,從早到晚都生活在天的中間,怎麼會擔心天塌下來呢?”

    平安茫然垂首,若有所思,道:“你是說掌門真人跟開解的人一般,智慧超群,我們瞞不過他?”

    陶承不可思議的看著他,啞然失笑。

    平安更茫然了,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道他因何發笑。

    陶承笑罷纔開口道:“想法很深遠,但是你會錯意了。”

    “那你是何意?”

    陶承正容亢色道:“我是說師兄就像是那積氣而成的天。”

    “我還是不太懂。”

    陶承揮揮衣袖,問道:“你看到風了嗎?”

    平安搖頭,“看不到。”

    陶承指著遠處的雲團又道:“瞧那天邊雲陣,你看到風了嗎?”

    平安點頭,“看到了,可還是不明白。”

    陶承平生憂鬱道:“我們就像那無處不在的風,而師兄就是那雲天之氣。罷了,不講了。你真的不打算多留些日子了嗎?”

    平安眺望西北,那裏的雲陣似乎淡了些,輕風攜起長髮,“不了,天下無不散之宴席,明日我就下山了。”

    陶承知他心意已決,也不再勸了,“那你保重,雖說聚散無常,但天各一方難免再難聚首,只求別淡忘了兄弟就好。”

    平安笑笑:“不會的。”

    “保重。”

    “保重。”

    ——

    阮玉沒有問他在建康做了什麼,也沒問他為什麼身上帶著傷,只是看著紗布裹纏的手掌,小心翼翼的拆開紗布,傷處還未痊癒,手心的烏黑漸淡。她默不作聲的掏出一盒銀針,一絲不苟的紮在他的手背上。

    平安覺得有一股溫熱氣息在手心輪轉,很舒服。

    迷迷糊糊地他睡著了,等他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阮玉的床上,身上蓋著一床薄被,淡淡的香氣充斥在鼻間,平安慌亂的掀開杯子,渾身上下摸索一遍,還好,衣服都在。

    阮玉聽到裡面有動靜,回身探了過來,嫣然一笑,端起一碗素面走了進來,輕擺在桌上道:“沒來的急準備,將就吃些吧。”

    平安面紅耳赤,囫圇吞棗般肅清湯麪,尷尬道:“明日我們便啟行前往江陵,我先回去收拾下,就不多留了。”

    阮玉弱不可聞的“嗯”了一聲。

    平安狼狽而逃,連金劍都忘在了床邊。

    翌日。

    平安帶著阮玉下山走了,直奔江陵而去。

    陶承沒有來送他,平安也不希望他來送。

    很多人因為希望纔會失望,有些人卻是因為確定失望而失望,世間沒有比這更蠢的事兒,簡直愚不可及,不可救藥。

    陶承遠遠的站在山巔之上,看著那兩個頗有詩意,灑脫又拘泥的身影,心裏很是羨慕。

    良久,正要返身回去,道之真人不知不覺出現在他的身後。

    陶承禮道:“師兄。”

    掌門真人笑道:“這兩人小傢伙倒是有趣的緊,你是不是也想到處走走了。”

    陶承心中一喜,又很快熄滅,面無表情道:“想,可是我知道這很不好。”

    掌門真人伸手撥開面前的枝杈,探著脖子似乎要再看清一些遠方的兩人,漫不經心道:“沒什麼不好的,既然郭師弟說無事,那便是無事,你也該走動走動了,長年窩在上清山,於你病情不利。”

    陶承冷麪似鐵,緘默不言。

    掌門轉過身來,手上忽然多出一截枝杈,放在他的手心道:“師弟,有些事你應該去做,有些事你也一定要去做。你不說,以為我們做師兄的不知道,可是我們確實是知道的。師兄不是要向你解釋什麼,而是要告訴你,不論發生任何事,我跟上清山都會站在你這邊。”

    陶承一愣,手腳似乎有些麻木了,血液快要凝固了,心臟也要窒息了,像有一把尖銳的刀直刺進他的心裏,他抬起手去擦抹著眼睛,緩緩攤開手掌,還是乾淨如常,笑道:“知道了。”

    掌門卻悲從心生,憐愛的看著他,轉身揮揮手,“走吧,下山去吧,任何事都有我在,任何事。”

    陶承看著他的身影,覺得這東南風好是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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