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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好香,好酒,好泉

    皇帝閉上眼睛苦嘆一聲,腦中全是六臂惡鬼揮舞鐵索的模樣,猛的掙開眼皮,雙膝顫抖,身子緩緩沉了下去,額頭磕在大師草鞋下,傳來一道沉悶的聲響,雙手合十,虔誠道:“弟子魔障纏身,請上師准許弟子入寺修行,弟子願常伴青燈古佛,直至消除魔障,功行圓滿。”

    大師坐上凳上一動未動,念出佛號:“阿彌陀佛。”

    皇帝感覺一團柔力託著他緩緩起身,又復坐在凳上,大喜過望,鬍鬚一抖:“上師同意了?”

    大師起身,枯老的雙手自然垂在破舊的僧袍下,“陛下聖意已決,貧僧不敢不從。”他渾濁的眼白變得清澈起來,又道:“貧僧聽聞陛下早有意於今年入寺修習,不知是否有旁人篡言?”

    皇帝身子猛的緊繃,又緩緩鬆下來,念道:“無,皆弟子所願。”

    大師環視一下雍容華貴的大殿,這裏也飄著檀木的香氣,心裏沒由來的苦痛,忍不住長嘆一聲:“陛下好自....珍重。”

    若是這麼恢弘大氣的皇宮都是虛幻,那我那這小小的廟院又如何真的了?

    皇帝撲去膝上塵土,喜道:“多謝上師,那弟子欲今月八日入寺,設無遮大會,煩請上師主持大局。”

    大師扭過身軀不再看他,蹬著破舊的草鞋快步走出大殿,殿內只留一句空洞的迴音,“貧僧告退。”

    ——

    陶承醉的很厲害,腳下站立不穩,東倒西歪,半眯半睜的眼皮跳的厲害,紅著臉蛋拎著酒葫蘆在雲霧裡放聲高呼:“瀉水置平地,各自工具南北流。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嘆復坐愁?酌酒以自寬,碰杯隔離歌路難。心非木石豈無感?吞聲躑躅不敢言。”

    呼罷猛的撤開衣衫,露出精瘦的上身,再次高呼起來:“蓼蟲避葵堇,習苦不言非。小人自齷齪,安知曠士懷。雞鳴洛城裏,禁門平旦開。冠蓋縱橫至,車騎四方...四方...。”

    還未唱罷,哇的一口,酸腸苦膽瀉了一地,平安連忙上前攙住他,生怕他一腳踩空跌下懸崖,說道:“兄弟,你醉了,回屋歇息去吧。”

    陶承推開平安,梗著脖子拍打胸脯:“胡說!我哪裏醉了,我現在比任何時候都清醒,你且站在一邊,我還沒唱完呢!”

    於是又高呼道:“夷世不可逢,賢君信愛才。明慮自天斷,不受外嫌猜。一言分珪爵,片善辭草萊。豈伊白璧賜,將起黃金臺。”

    待唱完,他紅著眼睛指著遠方高呼道:“黃金臺!”

    兩眼一閉,直挺挺的栽倒了。

    平安見這傢伙總算醉倒了,上前扛起他的身子,對一旁的阮玉苦笑:“這傢伙的酒品太差了,剛喝幾口就胡言亂語。偏偏中氣十足,傳遍了這方圓十里山野,幸好這裏杳無人煙,不然怕是又要生出不必要的麻煩。”

    阮玉瞧著不省人事的陶承,猶豫道:“沈大哥,陶大哥剛剛說的是什麼呀?我一句都聽不明白。”

    平安仰首琢磨了一下詩文中意思,展顏一笑:“罵人的。”

    阮玉驚愕的看著剛剛放浪形骸的醉漢,嘀咕道:“讀書人就是不同,罵人都罵的酸溜溜的,不像潑皮無賴那般滿口粗言鄙語。”

    平安提了提背後陶承,笑道:“所以才說酸文人嘛,不過眼下我們還是先把他弄回去吧,他這滿口的酸氣嗆的我難受。”

    阮玉解下陶承手裏的葫蘆,重新系在平安腰間,嗔道:“那你自己還喝酒。”

    平安邊走邊回:“不一樣的,我是口渴了,喝一口就不渴了,他是想喝了,喝一口就不想喝了。”

    阮玉低頭踩著鬆軟的矮草,覺得平安也說的也是雲裡霧裏聽不明白,小聲道:“沈大哥現在也像個酸文人。”

    平安一路向前,頓了一下又繼續前行,笑道:“我不會醉的。就算醉了,也不會醉的這麼難看。”

    醉漢跟死人都是一樣,死沉死沉的。回到屋中安置好陶承,著實把平安累的不輕。女子是不方便隨意出入男人窩的,阮玉已經回去了。

    平安擦擦額頭的汗水,正要回去,迎面撞見推門而入的掌門真人。

    平安一愣,拱手行禮正要開口,真人擺擺衣袖示意他禁聲。

    真人來到榻前看著醉倒的陶承,從袖口中掏出一支短香插在榻下石板間隙,屈指一彈點燃香頭,清香很快彌散在屋中。

    真人朝平安點點頭,平安隨即會意跟上一起出去,輕輕合上房門。

    離開房舍一段,平安鼻間還香氣不絕,開口問道:“這香挺貴重的吧。”

    真人微笑道:“清苦日子過慣了,險些忘記還留著這麼一截檀香,燒給祖師於禮不恭,索性翻出來給醉漢用了吧。”

    平安回頭瞅了屋子一眼,又看看腰間的空葫蘆,朝真人拱手致歉道:“還請真人恕罪,晚輩萬萬沒想到半葫蘆的酒水就讓陶兄醉成這般模樣。”

    真人攤開右手,葫蘆飄到掌心,佯怒揶揄道:“小友別告訴老道不知上清山戒酒色。”

    平安聽出真人的揶揄之意,雙手一抱拳道:“晚輩斗膽懇請真人從輕論處陶兄。”

    真人聞言撫著鬍鬚輕笑起來,拔開葫蘆塞,倒起葫蘆翻了個底朝天,一滴圓潤的酒珠貼著內壁滑落下來,眼見就要落在指尖上,又緩緩浮在上頭。

    指尖微動,酒珠飄在真人鼻下,真人嗅下珠上散發的香氣,淡淡說道:“烈醇香薰四品無有其一,劣等。”

    說罷把葫蘆拋給平安。

    平安接過葫蘆系在腰間,問道:“真人懂酒?”

    真人點點頭又搖搖頭:“十多年不曾喝了。”又道:“你不懂酒還買酒喝?”

    平安不好意思道:“不懂,這酒也不是買的,是長青村村長以前留下的,後來贈了我一葫,我身上的銀錢早已花光了。再者我覺得吧,這酒喝著喝著就懂了,說穿了本就是五穀雜糧換個模樣罷了。”

    真人一愣,破天荒的贊同道:“有道理,這酒就跟肉一樣,陛下修經改律,在大梁弘揚佛法,倡導天下人人素食,豈知邊城守軍又非修士,不吃肉哪來的力氣抵禦外敵,戰端一開不喝酒壯一壯膽子,哪有勇氣上陣殺敵。”

    平安也是頭一遭見真人這麼風言趣語,笑道:“這會倒是覺得真人像豪俠更多過道士了。”

    真人揮袖拍拍平安腦殼,笑罵道:“豪俠也好,道士也罷,既然入了門,清規戒律該遵還是要遵的。”

    “跟我來”,說完腳下一滑,朝西面走去。

    乍一看走的極慢,抬腳踏地要兩三個呼吸,實則一步踏出就是兩三丈遠,步履翾飛,足下青草都不需折腰,所用的正是上**/解中的登雲法,平安也趕緊運起跟了上去。

    一盞茶過後,兩人來到一方清泉處。

    掌門真人呼吸綿綿,面色如常,平安卻氣喘如牛,累的半死,途中還給自己拍了一道歸元符,將將跟上腳跟。

    真人看著平安踉踉蹌蹌的纔沒被甩下,笑道:“老道觀小友近來修為精進不小,但是步履間還是稍顯呆板沉重,所以猜測你一定只重內修不重外練,今日一試果然如此。”

    平安擦乾汗水,抱拳道:“真人慧眼如炬。”

    真人笑道:“內修固然是本,但外練也很重要,譬如阮小友,雖然天生異質,但是不得其法,在一些妖邪鬼祟看來不過是會走路的香餑餑。如今這世道,修內不修外常難存,修外不修內難長存,內外兼修纔是正途。”

    頓了一頓,傲然道:“雖然各門各派所修功法各有千秋,不過恕老道狂言,單論輕身提縱之法我上清冠絕天下,即便修為稍弱者,若是登雲一術有成,蹬萍渡水不在話下,凌空虛度亦非難事,修為高強者更是錦上添花,如虎添翼。”

    平安大為贊同,阮玉的情況他也很瞭解,自己只比阮玉強上一點,就是元氣可以運用自如,心下已經決定以後跟阮玉應當好好重視一下這功法了,再不濟出行可以省下不少車馬錢,當下行禮道:“多謝真人教誨。”

    真人笑道:“小友不必多禮,貧道帶小友來此另有他事。”

    平安答道:“請真人示下。”

    真人走到片石堆砌的泉沿邊上,道:“這處泉池叫迎客泉,泉水冬暖夏涼,水質甘甜,遇旱不涸,較之他處頗有幾分獨到,嚐嚐。”

    平安過去俯身捧起一汪泉水,入手滑膩似油,清涼舒爽。兩三口飲下,外涼內溫,舌喉滾動暖意。指縫間滑落的水珠灑下,

    泉中發出“噗噗”的悶聲,水泡從泉底涌出破而不散,泉水立即從四周向水泡聚攏,化成一個圈圈,越攏越小,直至消失,此景極為神異。

    平安抹乾嘴角的水漬,讚道:“好泉。”

    真人笑道:“泉自然是好泉,更好的在泉下。”

    平安疑道:“真人何意,莫非這泉下別有洞天?”

    真人笑道:“小友且看好了。”

    說罷袖指清泉,立掌而下,緩緩運氣,泉水猶如燒開了一般“咕嚕嚕”冒起一連串氣泡,不多會,一個油紙密封的矮圓瓷壇就被吸了出來,臨空浮在泉水上。

    真人素袍揮動,罈子飄蕩到了平安腳下。

    真人收起袖袍,負手而立道:“開啟看看。”

    平安剛撕開油紙一道口子,一股濃郁的醇香爆發出來,片刻就充塞了這裏每一寸每一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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