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老雜皮
平安跟阮玉剛到大殿外就聽到裡面傳來爭吵聲。
守門童子大氣都不敢出,小心肝撲撲直跳,總覺得會有飛來橫禍落在自己頭上。殿內吵的越兇,越是侷促不安,小手縮在道袍裡,不經意間掃到老舊的壁柱上似乎添了一條新紋,裂紋越來越寬,越來越深,壁柱終於承受不起,折成兩截,失去支撐的大殿轟然倒塌,破磚碎瓦劈頭蓋臉的砸下來,轉瞬間就活埋了他。
童子浮想翩翩,噩夢連連,目光呆滯,渾身大汗淋漓,連身旁何時站了兩個人都未曾發覺。
平安輕輕拍打著小道童的肩頭,見他板滯於此,鼻尖冒汗,不聲不響,以為他患了什麼急症,趕忙去掐他的人中。
童子鼻下一痛清醒過來,見壁柱完好無損立在前頭,原來是入了噩夢,又覺一隻大手掐的自己生疼生疼的,抬頭望去,兩位貴客正立在身前。
童子趕忙行禮:“貴客安好,晚輩一時入了夢,怠慢了二位還請恕罪。”
平安見小道士清醒過來鬆開手掌,好奇的打量著他,砸吧的嘴唇道:“常言魚兒是睜著眼睛睡覺的,還不曾聽說人也能睜著眼睛睡覺,小道長迥異於常,天資非凡啊。”
小道童聞言一愣,垂首直呼“無量天尊”,扭過紅撲撲的嫩臉,洽出一個好看的小酒窩,羞澀道:“貴客請稍候,晚輩前去進內通報一聲。”
阮玉被道童可愛的模樣逗樂了,攔下矮瘦的身軀,蹲在身前問他:“小道長,能告訴姐姐殿內為什麼吵架嗎?”
小道童撓撓小腦袋,眨巴著大眼睛道:“我也不知道呀。”
接著嘀咕道:“會不會師傅師伯他們發現我跟三師叔偷吃葷腥了才吵起來。”嘀咕完意識到自己說漏了,趕緊捂住小嘴,眼珠子滴溜溜轉。
話音剛落,殿門就被甩開,陶承怒氣衝衝的走了出來,揮手又把殿門重重披上。
看到平安跟阮玉正在殿外,有些錯愕,故作斯文裝模作樣的整理了下衣衫。
“咳咳”輕咳兩聲來到道童身前,板著麪皮扮作惡狀道:“大志,瞧你滿嘴葷腥,回去罰你抄寫清心咒一遍。”
說完長吁短嘆,搖頭晃腦的呼著:“老雜皮,老雜皮”離去了。
道童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一臉懵懂眼淚汪汪的摸著後腦,心道:“不是你教我吃的麼。”
平安跟阮玉也面面相覷,不知道發生何事惹的向來溫文爾雅的陶承都大發雷霆。
殿內傳來一聲“進來吧”,平安跟阮玉遂推門而入。
二人給掌門真人跟道行真人行禮,道行真人點頭,適時閱完最後一章,放下書卷出去了。
掌門真人揮袖拂去兩個蒲團,待兩人正襟危坐,撐開眼皮開口問道:“此行順利否?”
平安點點頭:“還算順利。”
平安把長青山始末完完本本的講給掌門真人,聽的掌門真人也心潮澎湃,憶起多年前自己也是如此這般,暗歎時光如梭,一晃數十年了,自己已垂垂老矣。
平安講完,掌門真人撫須讚賞道:“天下間像沈小友這般修仁行義的修士已經不多了,更難能可貴的是年紀輕輕便能抵住誘惑,不貪捷,不冒進,穩紮穩打步步為基。”
平安灑然道:“真人過譽了。對了,敢問真人是否知曉那兩位前輩的名諱,晚輩給二位立碑時連對方姓甚名誰都不知道,只能暫先立下無字碑,只待日後補上。如此高人,不應該就這樣籍籍無名埋屍荒野。”
掌門真人答道:“理當如此,待我想想的。”說罷捻著白鬚沉思起來。
他的節律很慢,每捻起一撮白鬚就停下指頭,然後搖頭否去,再捻起下一撮白鬚,周而復始。
兩盞茶的時候掌門真人眉頭蹙緊,霍然起身,呢喃道:“有可能是他嗎?”來到書架前翻閱起來。
不一會就翻到心中所想之處,細細閱過該人生平後恍然開朗,喃喃:“果然是。”隨後笑道:“冥冥中自有天意,甚好,甚好。”
平安知掌門真人有了結果,欣然起身問道:“真人知曉了?”
掌門真人點頭,拍拍平安的肩頭:“做的很好,此二人與本派有莫大關聯,本派又要欠你一樁情了。”說罷竟然給平安彎腰一拜。
平安連忙扶住他,呼道:“這可使不得,晚輩純屬無心之舉,敢問二位姓甚名誰?”
掌門真人附耳平安幾句,平安越聽越是心驚,末了真人笑道:“碑銘就莫要刻了,就讓一切隨風而去吧。”
平安拱手:“理當如此。”
“對了,剛剛撞見陶承怒氣衝衝的離開了,不知發生何故?”
掌門真人隨意揮手笑道:“無事,小孩子鬧脾氣慣了,過會就好。你們且去吧,有何事來大殿尋我即可。”
平安欲言又止,無奈點頭,牽著阮玉離開大殿。
掌門真人摸出兩支清香插在香爐內,取出火摺子點燃了香頭。片刻間兩道嫋嫋煙氣升起,彌散在屋內充滿獨特的香味。真人整理衣衫,朝清香拜了三拜,微笑道:“您二老倒是清閒了,真是羨煞弟子。真是想不到安小子竟然能得見您二老,反倒是我們這些後輩庸人苦覓多年都未得緣法,實在天意難測。”
“更想不到的是那妮子竟然得到您知己紅顏的傳授,實在是莫大的機緣,連弟子都頗有些眼紅。”
“說來也是有趣,那妮子竟然稱她為姐姐,孰不知作她祖奶奶都綽綽有餘了,妙哉樂哉。”
“罷了罷了,待弟子守得這諾大的山門,他日駕鶴西去,再與二老絮叨絮叨,請去這有辱師門的罪責吧。”
有道是——不盡長江萬古流,天水茫茫倚孤舟,疾風捲雨過山去,五彩虹光在前頭。
掌門真人一掃陰霾,爽朗的大笑起來。
道童大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心裏直泛嘀咕,今天這是怎麼了?嬉笑怒罵全居於廊下,連一向刻板的掌門師伯都言行於外了,怪哉怪哉。
懵懂的腦殼終究是想不透大人的世界怎麼那麼奇怪。
其實很多時候大人也想不透大人的世界,而且越大越難想透。
只好照舊貼在柱子旁,似懂非懂的叨唸著:“人神好清,而心憂之,人心好靜,而欲牽之..”權當爲抄寫作準備了。
——
阮玉的俯過平安身旁,好奇道:“沈大哥,掌門真人跟你說什麼了?”
平安不著痕跡轉身撤開一步,笑道:“你想知道?”
阮玉點點頭。
平安踱到青松旁,隨手摺下一枝細指在地上劃拉幾筆,洋洋灑灑的寫下幾個龍蛇大字,點著枝杈道:“就是這些。”
阮玉湊去看下,驚呼一聲捂著小嘴,見四下無人忙伸手擦去地上的痕跡,掏出絲絹擦拭乾淨手心,撫著起伏胸口輕道:“這算是上清山的秘聞了吧。”
平安點點頭:“算,也不算。依我看掌門真人一定會記錄在冊,假以時日總會廣傳於世的。”
阮玉笑道:“這倒也是,我原以為修道之人修為高深到那樣,應該如掌門真人般飄渺不食人間煙火。”
平安把松枝握在鼻下,上面飄著些許淡淡的清香,笑著又丟到林子的旮旯裡,“真人也是人,也要吃飯,也會發怒,泥人還有三分火氣呢,只是咱們沒瞧見罷了,說不定此時此刻正在扎陶承的小人呢。”
阮玉聽平安如此編排掌門真人,知是趣言,笑著壘了他一記粉拳,嬌嗔道:“真人哪裏會是這樣的人。”
平安笑道:“說笑嘛,說來也奇,似陶承這樣的溫文爾雅的好好先生都被氣的破口大罵,也不知是何故,我們去找他瞧瞧吧。”
阮玉捂嘴笑道:“我也正有此意,話說陶大哥生氣的模樣也挺文雅的。”
想起陶承搖頭晃腦嘆的那叫一個痛心疾首,走起路來卻是方方正正四平八穩,口裏進進出出就“老雜皮”三個字再也迸不出什麼新詞,罵人都罵的慢條斯理的模樣,兩人相視而笑起來。
迎面走來一道童,兩人趕緊喊下他。
阮玉攔在他身前細道:“小道長留步。”
道童眨巴著澄亮的大眼鏡,長長的睫毛撲在眼瞼上,十分可愛,小大人般作揖道:“貴客有何事?”
阮玉看著他眉清目秀小臉,心裏喜歡的不得了,不自覺的伸出柔荑在他小巧的鼻樑上點下,柔道:“小道長見陶承去哪了嗎?”
道童揉揉鼻樑,好香,比早間吃的麥粥還好聞,摸摸有些空乏肚皮,指著遠處說:“我剛剛看見師叔氣呼呼的朝飛羽崖那邊去了。從這裏一直向東,最高處就是飛羽崖。”
阮玉疼愛的揉揉道童的小腦袋,笑道:“謝謝你啦。”
說完兩人朝道童所指走去。
道童撲閃著眼睛,又摸摸鼻尖,心道那要是根鮮嫩的竹筍該多好,剝開褐色的筍衣,把香嫩的筍肉拋在大鐵鍋裡不論蒸炒煎炸都能饞的人流口水,這時肚子不爭氣的咕嚕嚕叫喚起來,又想到自己是去頂替大志守殿去的,趕忙默唸幾句“無量天尊”,邁開小腿朝大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