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花妖逃遁,孤獨老人
捨近求遠。
心隨意動,劍指之處一道攝氣符飛掠而出。
符上奪目的光亮散發致命的威脅,妖花甩著根鬚欲要擊落,平安操控符咒早已嫻熟,符紙絲毫無阻貼著根鬚一往無前,妖花無奈只好捲起根鬚護住自己的花蕾,果不其然,輝煌過後便是泯滅,一個氣團炸在它的身上,根鬚被炸開一個手掌大小的傷口,流出腥臭的褐色汁液。
平安一擊建功,大喜過望,劍尖連顫,三道符咒齊齊殺出,分別攻向它的花蕾,花莖,花根三處,妖花只好把最後一根根鬚從土中拔出,三根三丈長半尺粗的根鬚纏繞住它的全身每一處脆弱之處。
符咒殺到,轟然爆開,衝擊波沿著地面散播開去,這一擊震飛了方圓兩丈的泥土,露出半尺深大坑,裹成一團的妖花如滾地葫蘆一般被打飛出去,身上的大小傷口七八處,其中一隻根鬚被炸落身軀,碗口大的破口處“血”流如注,淌在嬌嫩的青草上“滋滋”作響,冒出數股灰煙。
這花妖雖然身受重傷,但是還欲奮力一搏,根鬚上的絨毛根根矗立,血紅的光芒對準了遠處阮玉,它千算萬算沒算到就是因為無視這個看似孱弱的血食,自己才被傷的如此狼狽。
它奈何不了這個持劍的傢伙,那就把那個軟柿子轟殺至渣洩憤好了。
阮玉驚駭的顫抖起來,腳下怎麼也使不出力氣,呆若木雞。
遮天蔽日的鋼針爆射而來,豔紅的血幕就要淹沒她瘦弱的身軀。
“起!”
一抹金色亮光畫破蒼穹,一道璀璨的劍光自下而上斬去,一堵堅實的土牆拔地而起擋在她的身前。
阮玉驚魂未定,那一刻她以為自己死了,她的眼睛陷入無邊的黑暗,軀體寒冷如冰,一瞬間產生了想要永遠活下去的念頭,不是貪念,而是不捨。
直到這道屏障把她拉回現實,她就這樣無聲的淌著淚,沒有眨眼,沒有抽噎。
平安負劍於後,微笑著輕輕擁抱她:“沒事了。”
土牆倒塌,塵土飛揚,遠處已沒了妖花的蹤影,劍上的“封”字閃爍著,這一切還沒有結束。
日落西山,夕陽藏在一角民宅上頭,稀疏的晚風挽留最後的溫煦。
金色的霞光也穿戴上豔麗的紅妝,天邊的流雲映著大片的火紅。老鴉停在樹枝上,發出陣陣鳴叫,喚不醒遠處沉默的大山。
屋簷下,站著五六個佝僂的身影,他們的皺紋在風中顫抖著,滿頭的銀髮不時隨風揚起。
老鴉似乎發現了什麼,發出一聲短而急促的嘹亮,振翅飛向了遠方。
兩個朦朧的身影出現在餘暉下,越來越清晰,直到可以清晰的聽到他們的腳步聲。
男子把肩上粗長的異物擲在地上,揚起一陣塵土。
老人們歡呼著邁開步子蹣跚而來,他們早已不再年輕,步伐不再那麼有力,可他們的笑還是那麼活力四射,甜蜜到了人的心坎,笑過了磨難,笑在這夕陽裡。
村長抖擻的鬍子看著地上的異物,狠狠的踢了幾腳,開口問道:“少俠,就是此物禍害村裏的嗎?”
平安點頭:“嗯,不過...”
村長急問:“不過什麼?”
平安躊躇道:“妖物只是被重傷,趁亂逃走了。”
村長大急:“那該怎麼辦?老朽懇求二位少俠除惡務盡,要不然它還會出來禍害啊。”
老人們也七嘴八舌的懇求。
平安笑道:“當然,這次上山準備不足才讓它逃掉了,這長青山的確不凡,長青草實乃天生靈物,靈氣充沛,百里之內除了上清山怕就數這裏了,上清山它是不敢去的,我料定它必定還在長青山,明晚我們準備好會再上山除妖,村長不必擔心。”
村長連呼“那就好”“那就好”
李老八扒拉開村長,佯怒道:“老村頭你真不懂事,兩位少俠風塵僕僕,連口水都沒喝就上山除妖,好容易打傷妖物你還杵在這裏囉裡八嗦,還不趕快招呼人家吃喝。”
村長一拍腦袋:“是極,是極,是小老二犯渾了,二位趕緊進屋,我們這些老傢伙今天給你們露兩手,二位別嫌茶粗飯淡就好。”
二人連呼“不敢”,被老人們擁簇著進屋去了。
阮玉想要添把手,被老人固執的按回去了,飯菜很居家,不鹹不淡,聽老人說是他們家水缸一塊湊來的水做的,七個人湊在一張桌子上其樂融融。
平安詢問:“我們需要一根手藝精到,足夠結實的繩節,那妖花很狡猾,見勢不妙竄地逃跑我們抓不住它。”
村長為難道:“這玩意不好找啊,我們這群老傢伙沒一個幹過工匠的。”
吳瞎子小聲道:“這倒不一定,南頭孤腳那個怪老頭不就是工匠嗎?也不知道他走了沒。”
李老八笑罵:“啊呸,你不老嗎?土都埋到脖子根了還笑話人家。”
吳瞎子擰著脖子爭辯:“老子今年六十有一,比你還年輕五歲哩,老子又不是說笑,聽說那怪老頭整天劃拉木頭肯定是工匠。”
村長琢磨一下,也說:“瞎子不說我都忘了村裏還有這麼一號人,那人挺怪的,我四十多歲的時候就見他在村裏了,瞎子應該有二十年了吧。”
吳瞎子說:“可不是麼,以前有人說他在村裏呆了三十多年,從來沒跟人打過交道。”
李老八插道:“胡說,我聽人說他在村裏呆了五十年了。”
孟獨臂嘀咕道:“巧了,我聽人說那人在村裏呆了八十多年了。”
“八十年?你鬼扯呢”
“我也就聽人說說。”
一群人越說越離譜,越離譜就越古怪。
平安擺擺手:“我們明天去看看就知道了,實在不行再想其他辦法。”
翌日依照村長所指,二人來那個偏僻的角落。
這裏彷彿就應該是獨,立於村莊之外,周遭沒有別的村民居住,小房蓋在林子深處,門前淌著灰色的死水,若是盛夏時節茂密的樹林很容易矇蔽雙眼,忽略掉不起眼的的存在。
平安輕輕釦門。
屋裏傳來一聲,“進”。
推門而入,屋裏的陳設很簡陋,或者說一貧如洗,但是一塵不染。
一匹白色的絹布卷在床頭,床尾是一疊整齊的被褥。絹布旁擺著一個竹枕和一個木盒。床側是一張老舊的桌子,桌子已經破開幾個破洞,上面擺著一個有缺口的碗和一雙細短的筷子。整個屋子就是這樣一覽無餘。
一個看不出年紀的老人坐在窗下。
他的臉上爬滿密密麻麻的皺紋,蒼白的頭髮散亂在頭上,他手裏握著一個木雕正在小心翼翼雕琢,他的手十分的粗糙,但是卻很沉穩。
老人雕的很慢,慢騰騰的撫摸,慢騰騰的出刀,手中的木像看起來似乎也有些年頭了,表皮顏色暗沉,往往要削上數刀,一層層的木屑滑落,才能看到裡面依舊暗沉的新木。
木雕的面部輪廓還是很模糊,只能從線條上大約看出是位身材姣好的女子。
他沒有開口,埋在頭髮下工作著,那聲“進”好似也不是出自他口。
老人太過沉醉,把這個屋子隔絕成兩個世界。
平安拱手行禮,正要開口,阮玉拉拉他的衣角伸手在他嘴邊作了個禁聲的手勢,又指指老人,輕輕坐在門欄上,平安點點頭,也一併坐下。
很多時候,女人確實要比男人心細些。
時間在老人的指縫裏悄悄流逝,不知不覺日頭正上當空,從早上到現在已過了兩三個時辰,平安二人也坐了兩三個時辰。
木雕的面容也越來越清晰起來,最後一點木屑落下,木雕呈現在幾人眼前。
這是個年方二十的女子,鼻端面正,齒白唇紅,兩道秀眉下微合的雙眼風情盡收,鬢髮如烏雲般一委及地,雙手併攏胸前,指尖如筍肉凝脂。她就這樣俏生生的站在掌心,一顰一笑都與真人無異,彷彿下一刻就會從掌心飛離。
老人長長嘆了一口氣,把雕像抱在手心,終於開口:“知道我拾起這段回憶用了多久嗎?”
老人若有所指,平安小心翼翼回答:“十年?”
老人嗤笑。
阮玉接過:“二十年?”
老人道:“八十年。”
平安驚訝道:“一個雕像有必要用一生的光陰來完成嗎?”
老人笑道:“日子久了,記憶就會模糊,往往最後的日子裏才能記起最真最美的時刻。”
二人動容,不敢再言。
老人問:“她好看嗎?”
平安:“巧奪天工。”
阮玉:“栩栩如生。”
老人嘆氣:“看來它還是不過爾爾,只是個普通的匠人木刻,想不到最後我還是被記憶騙了。”
平安說:“我相信只要自己堅信,就不會被記憶欺騙。”
老人再笑:“你怎麼知道你不是在自己騙自己?”
平安啞口無言,這是個很深奧的問題。
欺騙如此,自欺欺人亦如此,只能遮掩一時,悠悠歲月之下,任何謊言都會被揭破,再鮮麗的光鮮一旦被扒開,也不過嶙峋一堆。
時光就是最高最亮的明鏡,可以照出世間的一切。
老人問道:“紅塵多易老,人生多煩惱,呵呵。兩位不趕時間吧。”
二人無言。
“既然不趕時間,那就聽我講個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