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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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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八章 危弦

    一語落下,女子愣住了,眸仁含水,嬌怯怯地凝視著平安,柔柔地,低低地,女子委屈道:“公子,是小女子做錯什麼了嗎?公子何為如此薄待?”

    梨花欲帶水,鎖黛結雲愁,平安一噎,自己只不過覺得男女有別罷了,她用得著哭麼。

    平安腦殼直犯迷糊,語氣也柔了下來,說道:“我的意思是你我素不相識,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已於禮不和,若是再有其他的磕碰,恐怕會惹人非議,還是守矩些好。”

    女子好似在考慮如何作答,注視了平安片刻,幽幽說道:“可是掌櫃的吩咐小女子,一定要盡心竭力服侍好公子...”

    嘴上這麼說,心裏卻把平安罵透了,這個金玉在外,敗絮其中的小白臉,若非是個十足的草包,自己用得著犧牲色相吊他麼?只是不知為何自己的樂曲竟然對他不起作用,難道這就是所謂傻氣衝頂?

    平安微微一怔,問道:“你不是清倌人麼,要得著像下人一般低三下四嗎?”

    女子盈盈一拜,埋下頭去,憂傷地說道:“似我們這種人,寄人籬下,身不由己,又豈是自己能作得了主的...”

    說完雙眼泛霧,羅袖掩面,啜聲輕起,玉珠落了一袖。

    再清高青樓女子的也是“妓”字頭尾,被豢養再高樓深閣,習文學藝,不過是爲了在他日賣個好價錢,似綠竹那等才女,說好聽些是嫁與石崇,其實還不是買的來。但淪為玩物,厭倦後又被人拋棄的名妓何其多,只是她運道很好,至死都沒受過什麼委屈,堪稱奇談。

    平安唉唉低嘆,慰道:“在下深表同情,只是有心無力,還請見諒。而且在下鄉野村夫,實在不習慣別人伺候,尤其是伺候沐浴更衣,望姑娘暫且迴避,我絕不在掌櫃的那裏嚼舌根,可好?”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若是自己再執意,恐怕會惹人懷疑,再說此人若真的修為高強,扮豬吃虎,以現在的身體狀況也吃不下他,還不如調息一陣,再施手段。

    女子心念至此,也不再爭辯,抹著淚花鑽進了裡閣,抹袖的同時,不露痕跡的把一顆瑩白的藥丸送進口中。

    不多會,平安便穿戴齊整,抄起梳妝檯前的凳子,坐在床榻前邊,與女子隔簾相望。

    裡閣中,女子正襟危坐,閉目冥神,琵琶橫於案上,不知在想什麼。

    平安輕呼道:“姑娘?”

    女子不應。

    平安又喚,女子還是不應。

    再呼,女子終於睜開眼睛,額上滾下一串汗珠,驚訝道:“公子,你穿戴好了啊,小女子一時疲憊難耐,墮入夢裏,請公子恕罪...”

    說著就要起身告罪。

    平安連呼不必如此,叫她坐下就好,說道:“既然姑娘困了,在下就更不能叨擾了,就此別過吧。”

    什麼,要走?這怎麼行!

    女子趕緊挽留道:“公子,從你進房起不過一兩炷香,若是這麼就走,掌櫃的恐怕會以為小女子招呼不周,介時必定找我問罪,不如公子多留一陣,一來小女子也好公子排憂解悶,二來掌櫃的那裏也好交差,為難之處,還請公子能體諒。”

    如此卑躬屈膝,平安也不好拂了人家,只能嘆道:“好吧,那我再多留會。”

    女子頓時破涕為笑,杏目眸一轉,臉現梨渦,問道:“敢問公子名諱?”

    “姓鄧,名文,山野草民,無字可取。”

    平安照舊搬道。

    女子嬌嗔道:“公子說笑了,能登上三樓之人,非名門貴族不可,似公子這等俊傑,必為高族子弟,公子不願告之就罷了,何必編排這樣的笑料。”

    話音清脆,似玉盤滾珠,很是動聽。

    平安無奈笑笑,自己真的是山野小民,要是有高族撐腰,也不會淪落至此了,只是現在不便解釋,哈哈一笑,任她猜測吧。

    女子見他只打哈哈,不肯透露風聲,暗道,果然有問題,於是乾脆道:“小女無名無姓,只要花名翠萍,今日有幸得見公子,實乃幸事。”

    平安訕訕笑道:“有幸有幸...”

    口風真緊!翠萍俏目一溜,轉口問道:“不知公子此行,是來排憂還是解悶?”

    平安疑道:“二者有什麼區別嗎?”

    翠萍莞爾一笑,“自然是有的,憂者,忡也,小之為情忡,大之為民,為君,為天下忡,所謂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而悶則多為清閒所致,亦可作苦,不過看公子裝扮,若是悶,當爲前者居多。”

    平安平靜地回道:“可是我不憂也不悶。”

    翠萍諄諄誘道:“這世間沒有不憂不悶者,上至天子,下至傻子,都有所憂所悶,只是我們慣於把所思所想藏於心中,視之為逆鱗禁臠。”

    平安兩手一攤,無辜道:“可我真的不憂亦不悶,若說我是誤打誤撞纔來的這裏,你信麼?”

    翠萍掩面輕笑,打趣道:“公子好生有趣,誤打誤撞登臨小店,又誤打誤撞上了三樓,等下會不會也誤打誤撞在小女子房中留宿呢?”

    平安苦笑不得,越解釋反倒越是做賊心虛的樣子,而且不是一般的賊,是有色心沒色膽的那種...乾脆沉默不語,以示清白。

    翠萍見他話匣子又合上了,趕忙自問自答地接茬,說道:“不如小女子再為公子輕彈一曲,可好?”

    閒著也是閒著,平安很痛快的答道:“也好,那就有勞姑娘了。”

    翠萍淺淺一笑,抱起琵琶,十指扣弦,鳴音奏起。

    只見她細捻輕攏,蔥白的玉指在絲絃間跳動,瑩甲翩舞,像戲水游魚的般綻露粼粼波光,一曲輕盈歡快的樂曲在屋中迴盪。

    平安雖不懂音律,但只覺得十分動聽就行,隱隱屋子場景變幻,彷彿置身清山秀水,百鳥齊鳴,群魚遊嘻,渾身三萬六千個毛孔盡數舒張,好不暢快。

    正當他倍感舒爽時,絃音急轉。

    原本明快的音階突然變得低沉矮亢,這感覺猶如飄飄入雲端,猛地跌落萬丈懸空,失重的驚心與驟變的惶亂齊齊涌上。

    清山秀水陡然變作一間幽閉的深閣,平安好似看到了一個花榮漸去,飽受冷落的婦人在幽幽啜泣,盛世容顏也難敵無情歲月,那直沒心底悲涼感染了平安。

    他不禁黯然嘆氣。

    這一聲輕嘆,打斷了絃音,同時,裡閣中也傳來幽幽一嘆。

    不知怎麼的,平安感覺自己應該安慰她,這種莫名的感覺來的很突兀,猝不及防。

    平安脫口而出:“你怎麼了?”

    翠萍潸然淚下,哽咽道:“小女子無依無靠,自打記事起便已在這危樓高閣中,那時飽受飢寒,每日累死累活,只掙的一碗涼飯,直至十一二歲,‘媽媽’突然叫我停下手中雜重,叫我習文學藝。”

    頓了一頓,哭道:“本以為待我學成之日便會有好心人接我脫離這苦海,哪知臨客枉為貴胄,盡是些貪美圖色之人,無有一人願意為我贖身,淪落至此,若是父母有知,該何等傷懷。不,或許他們早已故去,永遠也不知女兒在此受苦了...”

    說完,哭的更悲涼了。

    平安心中刺痛,同是苦命人,自己何嘗不是踏著荊棘,被刺的滿身傷痛行進的。

    掀簾進屋,站在掩面垂淚的妙人前,從懷中摸出一塊錦帕,遞了過去,鬼使神差的安慰道:“別哭了,等我辦好差事,即可為你贖身,就當是臨別的贈禮吧。”

    翠萍接過手帕,擦抹著淚花,低道:“你我萍水相逢,泛泛之交,豈能叫公子破費,再說,這倚翠濃非小門小店,背後靠山硬挺,絕非一般人能說動,若是為此耽誤了公子大事,或是得罪的高門,小女子萬死莫贖...”

    平安搖頭苦笑:“無妨,我這人好事,奈何世間需要幫助的人太多,幫不過來,只能挑順眼的來了,再說,我此去還不知道能不能...能不能順利,介時這承諾要拖多久兌現尚未可知。”

    腦中猛地一驚,脊背寒涼。

    平安趕忙改口,心裏驀然升起一種敏感,自己這是怎麼了,好像忽然之間著了魔,險些說漏了嘴,幸好及時改口,不然恐怕會出捅出大簍子。

    翠萍若無其事,擦乾眼淚,竟把手帕疊好,放進懷中,羞嗒嗒的說道:“奴家信得過公子,待奴家贖身後,願給公子為奴為婢,只盼公子善待,家中姐姐莫要把奴家打死就死...”

    說罷頰生異彩,側首掩面,極為嬌人。

    平安趕忙解釋道:“我家中無妻,你放心好了,不會有人苛待你的。”

    翠萍轉過頭來,兩眼眨眨,目生疑色,問道:“似公子這樣的人才都未曾娶親麼,亦或是公子心有所屬,才待擱至此?”

    平安仰首一嘆,頹道:“你說的沒錯,只是我的心上人在已於月前過世了。”

    見他的心房已然徹底崩解,翠萍趁熱打鐵,也不問那些沒用的,直奔主題,假作憂憐,同傷道:“公子節哀,不開心的就讓它過去吧,奴家再為公子奏上一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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