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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三章 血厄 三十一

    一語落下,身旁的漢子仰天長笑。

    王僧略側目,眉宇稍卷,明知故問道:“楊將軍何故發笑?”

    將軍?這個稱呼好生中聽,好久沒人這麼叫自己了...

    漢子心花怒放,指了指遠邊鏖戰的眾人,笑道:“末將笑這巴梓二郡軍力之弱曠古絕今,六千官軍竟然拿不下區區三千餘的賊眾,反被其害殺過半,把王爺的臉都丟光了!”

    王僧略眨眨眼,瞳中閃著智慧的光芒,搖搖頭,淡道:“誠然,此軍戰力雖弱,但根源還是在於敵將出乎意料的強,如此眾多的兵將都拿之不下,反被其殺傷多人,一方士氣低萎,一方戰意高昂,才造成現在的僵局。看來本帥的雷霆之擊怕是要毀於此人之手...”

    聞言,漢子兩眼一眯,兩道精光透射,對著陣中木裡扎望去,嘴角微微一披,冷冽道:“恕末將不敢苟同。”

    “哦?”王僧略長長的拉了一聲,疑道:“領軍有何高見?”

    吊起了他的胃口,連稱呼也親切了起來。

    楊領軍輕笑一聲,提槍指道:“威風是打出來的,臉面是學藝不精丟掉的,那賊人雖然有點勇力,但還是因為下面那些人太窩囊所顯,末將視之如泥車瓦狗。”

    王僧略輕笑一聲,淡道:“將軍何以如此小瞧天下人,須知山外有山,人上有人。”

    此言無惡意,但也中聽不到哪兒去。

    想他楊家滿門名將,威震天下,可自從父親死後,威名一落千丈,連妾室都敢欺辱他們兄弟。被逼南逃後,皇帝又隨手把他們丟給了西走的蕭紀,美名其曰“有節之士當輔有節之子”,其實就是給蕭紀作伴的...自此楊家三兄弟更是日暮西山,威風日喪,外人只知侯睿等人勇武,哪裏還記得他們楊氏兄弟也曾是北國悍將。

    歸入蕭紀王爺帳下後,為表忠誠,老么徵南都改名徵北,立志北伐,誓要討回在北國失去的一切。

    可惜老蕭家一脈相承的疑神疑鬼讓蕭紀並不信任他們,所以楊氏兄弟始終徘徊在心腹與外人之間,旁人不說,老大一個媲美父親的勇將竟然被放去管理賬目,可見一斑。

    進,進不得,退,又無人收留,這尷尬的處境,放眼南國,無人能出其右。

    楊領軍一到,王僧略便已看透了,蕭紀派他前來名為保護,實則是考校,想借這難得機會從自己口中知悉楊氏兄弟是否可用,這主意應該是參軍徐怦出的,看來王爺到底還是捨不得這一行三兄弟的勇略啊...

    一言剛出,楊領軍便寒霜罩麵,十年了,他無時不刻盼望著立功的機會,現在終於等到了,絕不能讓人再小視自己兄弟!抱拳請命道:“大人,末將願生擒此賊,獻予王爺作奴!”

    王僧略見狀,笑呵呵的說道:“我想王爺更願意看到的是叛賊的人頭...”

    “末將去去就回!”

    楊領軍面龐緊繃,五指在韁繩一繞,遙視那舞戟的身影,策馬飛掠而去。

    木裡扎越打越生猛,圍攻十數人已經倒斃過半,每每揮動掌中兵刃,對方不是倉惶閃避,就是崩血倒飛,一身褐色勁裝已浸染鮮血。

    馬衛他們則正好相反,越打心中的無力感越是強烈,連兵刃都有些把持不住了,雖說有敵之不過的成分,更多的則是身上的甲冑,鱗甲在先前的戰鬥中恰時的保下了他們的性命,可是隨著時間推移,那身重量也在一點一點的消耗著他們的體力。

    此消彼長,能決定勝敗關鍵反而落在了雙方的兵士上,誰的兵士能撐住最後一口氣,誰就有絕對的優勢。

    這麼一看,官軍這邊似乎是贏定了,因為王僧略那裏還留有精壯且一彈未發的八百弓弩手,但是不到最後時刻,王僧略是絕對不會動用他們的。

    且不說別人,就連手下的將士都不明白為什麼不按常理先派弓弩手射殺一陣,再叫步卒衝殺。

    因為王僧略非常清楚,一旦弓弩手力竭,甚至是箭矢一出,對方的“不死兵團”就會毫無顧忌的趁機一擁而上,到該如何抵擋?他冒不起這樣的風險,所以哪怕前方的將士死傷再多,只要有這八百弓弩手壓陣,他就一定能笑到最後。

    這個道理神使同樣明白,他未看到對方弓弩手之前,也同樣不會派出“神僕”們參戰的,哪怕是混夾在隊伍當中。這七八十號的“神僕”是他的命根子,有他們在,自己就有翻身的本錢,他們要是死光了,自己就只能灰溜溜的滾回深山老林,再一個個的重造“神僕”。

    而這時,楊領軍的出現給了王僧略一個意外的驚喜,他本打算留下何將軍壓陣,現在有了更好的人選,自然放心的就把那二百大殺器交給何將軍統領。

    戰場上忽然傳來一聲震徹雲天的怒嚎,“不想死的都給我滾開!”

    浩蕩塵煙中,蹄聲越來越烈,人影越來越近。

    塵開,影現,一人一騎一長槍,披風而來!

    蹄聲驚碎了刀槍碰撞的金鳴,怒吼震僵了官賊交鋒的心魄,所有人都不自覺的停下了手中動作,把目光射向那人。

    官軍三將心如霜打,陣陣寒潮襲身,噤若寒蟬。原以為這漢子只是個扮俊作俏的麵驢(楊領軍雖年逾而立,依然俊美如冠年,不是他們這些大老粗可比的),不想藏埋的殺氣卻如此之重,百步開外猶如近在咫尺。

    唯有木裡扎眼中燃灼著熊熊戰火,戰意瀰漫在他每一處毛孔。

    他日夜苦練,終於熬出了一身好武藝,自家山寨區區四百餘人,為何能統領十幾家規模更大的寨落,全仗這身本事!

    眼前這將必是一位真正的沙場悍將,斬了他,就是自己揚名立萬的開始!

    馬停,人飛,槍芒至。

    如驚龍破空,槍尖劃過一道筆直的流線,凝聚著呼嘯奔騰的勁氣,點向致命的咽喉。

    木裡扎早已看出此人絕非易於之輩,哪敢叫他先聲奪人,登時不再留力,經脈之氣盡提,迅速集至戟頭,揮挺擊去.

    “噹...”,一聲暴震,無數人捂住雙耳,以防那震耳欲聾的撞音刺破耳膜。

    一股風塵從二人交兵處滾滾旋起,揚至兩三丈高,又迅速鋪散開來,罩在方圓十丈之內,二人的身形被淹沒當中,立時蔚為奇觀。

    眾人被塵土遮眼,看不清發生了,只聞一連串“乒乒乓乓”的暴響,塵土越揚越厚,不時有溢而不散的勁氣破開塵障,像有無數把剪刀瘋狂撕裂著黃綢一般。

    沒有人膽敢靠近那團渾濁,唯恐被激鬥正酣的二人誤殺。

    說時遲那時快,一聲幾不可聞的悶哼,鏗鏘戛然而止。

    落針可聞,所有人都把心臟提到了嗓子眼,兩邊都希望得勝的是自己一方,那樣一來,單單士氣就可以壓垮對面。

    鬥將就是這麼殘酷,贏的一方士氣高漲,摧堅斬銳不在話下,輸的一方如喪考妣,一潰千里亦屬正常。

    先前叛軍以少敵多猶有餘力,就是木裡扎橫推無敵所致,而現在,官軍把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楊領軍身上,因為他們鬥將已輸過一陣,若是此時再輸,這仗也就不用打了,必敗無疑。

    殘酷的黃風吹過,塵埃落定。

    每個人都撐大了眼眶,擦亮了眼睛,向那裏看去。

    映入眼簾是的兩個挺立的漢子,一人滿身風塵,卻不顯狼狽,傲然於前,浸血的槍頭上,一絲紅線延至地面,流入散亂滿地的殘肢斷骸中;一人披頭散髮,面目猙獰,身上佈滿了縱橫交錯的傷痕,尤其是右胸上,赫然有一口血淋淋的淺坑,泊泊血水不要錢的涌出。

    霎時間,所有的官軍都歡呼起來,賣力地揮舞著手中的兵刃,毫不吝嗇的為他喝彩。

    同時,所有叛軍的臉色都變的頹敗起來,高照的豔陽也變的冰冷刺骨,一縷縷的陽光化作一縷縷的恐懼,滲入每個人的心中。

    楊領軍輕啟雙唇,淡道:“你輸了。”

    木裡扎左掌捂上血洞,卻無法阻止鮮血從指縫溢位。

    他重重的咳嗽著,面色迅速變的蒼白,身形也跟著踉蹌起來,艱難道:“我沒輸,我沒輸...”

    眉頭微蹙,這不是楊領軍想聽到的回答,他一字一句的說道:“你...輸...了。”

    他希望木裡扎可以投降,因為自己覺得他是條漢子,且武藝不俗,若為王爺所用,當屬不幸之幸。為此,他甚至違背了王僧略的命令。

    王僧略遠遠的把這一幕看在眼中,噙起一絲愜意的微笑。

    木裡扎倔強的搖搖頭,轉身向城頭的那抹身影望去,聲嘶力竭的吼道:“我沒輸!我還有數百敢戰之士,我還有不死的援軍,我的援軍何在!”

    困獸的咆哮傳蕩在沙場的每個角落,回答他的只有激揚的風嘯,與滴答滴答的鮮血。

    始作俑者那冰冷的面龐上,泛起一抹殘酷的冷笑。

    嘯聲落定,城門緊鎖,依然什麼都沒有,空空的只有無助的風,悲涼的血,和莫名的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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