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血厄 二十九
廢墟上立起的城牆早已斑斑駁駁,幾近摧殘後更是搖搖欲崩,每每有腳步聲響起,它總是不自覺的應和著,抖落著簌簌的塵土。
曾經的它是爲了保衛這個地方,而現在,它卻成了束縛這座城池生靈的一道枷鎖,或許當它坍塌之時,這裏的靈魂才能得到解脫,重生。
清理過後的廢墟上已沒有一具殘屍,但濃郁的血氣還是揮之不去,瀰漫在空間的每一個角落,拼了命往鼻孔裡鑽,嗆的人幾於窒息,嗆得很多人的手腳不自覺地打顫。
他們彼此間總會情不自禁的對視一瞬,然後握緊掌中的兵刃。雖然寨子裡也會習武,但十餘年的太平日子多少磨滅了他們不少膽氣,
人和人的差距有時候可以忽略不計,但有時候卻又比天還大,正如此時此刻。
木裡扎把他們的表現看在眼中,他解讀為興奮,為遲來的戰鬥而興奮。郡裡至多也就這麼些兵馬,打贏了,光宗耀祖,榮華富貴唾手可得;打輸了,大不了就一死嘛...
他解下酒囊,將辛辣的肝膽水灌進喉嚨,直灌個底朝天,才把酒囊扔掉,一坨壯色涌上面龐,拔起插地的蛇頭戟。
這戟是祖宗留下的,蛇矛做鋒,弧鉤作刃,使用者應該也是一位將軍,只是姓名早已淹沒在歷史的長河中了。如今他又撿起了祖宗的兵刃,持之重新殺回戰場。
長風捲在空闊的土地上,旋起幾蓬迷亂而肅殺的塵土,遠處的枝杈上,血鴉的啼聲戛然而止,即將覓食的歡愉暫埋心中。王僧略的瞳孔中風平浪靜,唯有緩緩伸向劍柄的右手顯示他的決絕。
“錚...”一聲龍吟般的清嘯,天地為之寂靜。
“剿滅叛賊,殺!”王僧略劍指孤城,不輕不重的吐道。
殺聲頓時響徹整片天空,天地交隔的暗雲被陽光切開一塊,最前的四隊兵士像陰雲似向敵人壓去。
大地風起,塵土飛揚,涇渭分明的天地被漫天塵土畫成了一片混沌,只剩下了兵刃寒光在閃耀。
“終於來了...”
木裡扎鮮血沸騰起來,目光中擦起一道電火,舉戟震呼:“殺!”縱身躍下張許高的城牆,一戟當先衝去。
十幾位頭領同時振臂大喝:“殺!”
所有的匪寇傾巢而出,舉著各式各樣的兵刃從城門外殺出,迎面撲向官軍。
眼眶中燃燒著熊熊火光,木裡扎瞅準了一位策馬之士,看樣子應當是一位軍官,這可是好東西!
寨中和城中都無馬,確切的說是無戰馬。
他懂騎術,是從自家寨子的牲口馬上練會的,但牲口不同於戰騎,牽車拽磨在行,戰場是上不了的。
現在眼前就有一匹活生生的戰馬送上門來,可把他給高興壞了,立時就迎馬殺去。
那騎士見賊人不退反進,心生一瞬困惑,也只是一瞬,戰馬在南國可是稀罕物,只有軍官纔有資格乘騎,槍頭立刻紮了過去。
在槍尖就要刺穿木裡扎之際,他腳下突然打個滑溜,身如陀螺似的扭了過去,順手攥住了馬尾。
戰馬吃痛,發出一聲嘶鳴,疾馳的身軀驟停,前蹄翻飛,人立而起。
騎士只見眼前一花,長槍撲了個空,正欲尋對方蹤跡,戰馬忽然剎身而立,登時一股衝力把他推掀出去,若非左手緊扯馬韁,撲飛出去,摔個骨斷筋折,但此時也好不到哪兒去,他的身子已滑至馬頸,驚慌中只能把長槍插在地上,讓戰馬保持平衡。
戰馬雙蹄剛剛觸地,一聲銳響從腦後破風而起,他心頭大悸,看也不看,長槍胡亂向耳後掃。
只可惜長槍方劃,一杆蛇頭戟已透體而出,他渾身的氣力剎那間流失無蹤,掌中長槍無力的擺下。
木裡扎抽出長戟,揮灑戰場第一蓬鮮血,身形一彈,坐在馬背上,把屍體丟在地上,牽轉馬頭,向騎馬的人殺去。
他同樣明白戰馬的珍稀之處,只要把騎馬的都殺光,這場戰爭也就結束了。
靜觀遠邊血與刀繪成的修羅場,王僧略發出一聲輕笑,
“哦?竟然不依城而戰,選擇傾巢而出,是要一戰定生死嗎?有趣有趣,正合我意...”
身邊持槍的漢子同樣笑道:“那座城池矮小殘破,輕輕一推就會崩塌,守也沒用,還不如出城拼死一搏呢,哪怕戰之不過,腿腳快點也方便逃跑啊,哈哈...”
說完肆無忌憚的大笑起來,惹的李福安,霍大力二位校尉直皺眉頭。
狗孃養的...自己的同袍兄弟馬衛正在與敵軍血戰,而且只率本部兩千兵馬作的先鋒,以少敵多,他竟然還笑的這麼開懷,王僧略身為主帥更是難辭其咎,為什麼不叫大夥齊齊壓上,一舉殲滅對面,反而選擇一波一波的上,這麼打分明是叫弟兄們多送死幾個,真他/媽不是東西!兩人不約而同的啐了一口,暗暗罵道。
其實他們錯怪了王僧略。
按照常理,以眾擊寡自然是大軍齊上更有效,更能更快的解決戰鬥,但王僧略仔細看過了,郪縣是座小城,依郪水而建,兩側均為高石茂林,城前最多隻夠容納數千之眾,沒見現在兩方人馬捉對,就已經把道路擠的水洩不通了?故此只能分批而上。
聞言,王僧略淡淡一笑,說道:“若是我在敵陣,就絕不會在這時就選擇背水一戰。”
漢子一愣,問道:“為何?”
王僧略指指城池,淡道:“城池再小再破也是城池,我們這麼多人馬絕不可能一下子全部涌進城中。如果背依城牆而戰,我們就會多一道阻礙,再不濟哪怕是放棄城牆,跟我們打巷戰,也會帶來不小的麻煩,畢竟對方人馬也不在少數。等雙方血戰一場後,再傾力出城一搏,或許還有一線生機,現在好了,對方初戰就選擇傾巢而出,跟我們決死一場,倒是剩了不少功夫。”
一語道下,所有人都把目光射向王森林,滿是敬佩之意。
漢子連連點頭,不愧是王爺身邊的頭號謀臣,這麼丁點的小仗都要精打細算一下。
這時,李福安忽然大叫一聲,“不好!敵軍更多了,老馬有危險!”
漢子順目望去,果然如此。
初一交鋒,賊兵是略佔下風的,因為官軍四陣一出就是足足兩千人,賊兵們只能幾十個幾十個的從城門挨個出來,與官兵鬥上之時也不過千餘眾,但是隨著敵軍一批一批的殺入戰場,很快就彌補的人數的差距,現在更是越聚越多,幾乎快把官軍衝沒了。
王僧略眉頭一擰,暗暗搖頭,他想過官軍的戰力不足,但沒想戰力如此之低。
他不是瞎子,兩軍交戰,既非攻城,又非奇襲,官軍以二敵一的時候都沒佔太大的上風,現在粗粗一閱,只是區區三千敵軍圍著兩千官軍打,就隱隱招架不住了。
微微一嘆,無奈的舉劍,命道:“李將軍,你率軍出戰吧。”
李福安得令,趕忙領軍前去參戰。
策馬一呼,又是四陣浩浩蕩蕩的向戰場殺去。
馬衛確實打的很辛苦,剛一交戰,他就發覺不妙,因為自己的手下的親衛騎士一個照面就被對方給挑了。
南國戰馬稀缺,騎士更加難得,川蜀就更是如此了,能當騎兵的沒幾個人,有也集中在蕭王爺帳下。
像在侯爺帳下,看似近萬的隊伍,其實一個騎兵營都湊不齊,嚴格來講別說一個營,頂天了也就一百來人,分至各帳下一人也就二三十個左右,基本上全是步卒。
這是真的死一個能哭一天的損失,幸好戰馬沒被捅了。
馬衛見自己的親衛被一戟挑翻,登時大怒,提刀就向木裡扎殺去。
木裡扎長戟翻飛,砍的不亦樂乎,正欲衝向對面另一個騎馬的,見對方竟自己撞來了,登時大喜過望,砸翻了攔路的幾個小卒,揮戟向來人砍去。
“噹...”一聲脆響,木裡扎的戟鉤架在馬衛的刀背上。
馬衛虎口一震,酥麻之意纏上手腕,一壓刀身,堪堪挑起戟頭,暗道:“來人好大的力氣...”
嘴上卻是硬的很,大喝道:“賊人通名,爺爺刀下不死無名鬼!”
話音未落,卻是繼續向那人砍去。
木裡扎一扯馬韁,穩住身形,單手揮過長戟,磕在殺麵的刀刃上,大笑道:“狗官,爺爺沒興趣知道你名字,你還是安心領死不吧,哈哈....”
狂笑中染血的戟影像一團紅雲向馬衛攻殺而去。
馬衛眼中閃過一絲驚駭,區區一個山賊竟然有如此無疑。
頓時打起十二分精神,奮力向對方回擊而去。
“轟...”的一聲,馬衛只覺刀身一輕,險些把長刀丟卻出去,抽刀一看,刀頭竟然被對方的長戟削去了一般,只剩半個刀刃,這下可壞了!
木裡扎目中火光跳躍,大笑道:“哈哈...破銅爛鐵也敢在爺爺面前耍笑,領死吧!”
在馬衛愣神這瞬,長戟由上而下,向馬衛瘋劈而下,這一下要是中了,一個馬衛只怕會立刻變作兩個馬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