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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 血厄 二十二

    吃了敗仗,心情自然不會好,何將軍把戰報發會太守府,連麵都沒露,徑直回到軍營養傷去了。

    一戰下來,五個伯長連帶自己的副將,最後只活著回來的只有一個陸瞎子,馮牽牛運氣不好,在撤退後的歸途中傷口崩裂而亡,只得揹回一具屍體。

    五百兵士更是死傷慘重,只剩六十七人回來,而且幾乎個個帶傷,所幸都傷的不重,活屍嘴下不留俘虜。

    最讓何將軍痛心的還是副將李護,戰死沙場本沒什麼,但他本已把李護的屍身搶到手了,奈何屍體的傷口實在太大太長,從脖頸斜入小腹,稍一晃盪肚囊裡的五臟便嘩啦嘩啦向外淌,根本無法背身,何將軍只好含淚丟卻。

    此刻,他正光著膀子躺在營帳中鬱鬱不樂的喝悶酒。

    往日裏軍營是禁酒的,捱了是刀子更是不應該喝酒,醫官也是這麼說的,不過被何將軍一嗓子吼跑了。

    陸瞎子暫代了李護的副將之職,陪在他身側,一同吃著寡淡的酒水,時不時聊上幾句不痛不癢的廢話。

    死了這麼多弟兄,他沒心情去太守府覆命,讓他們自己來問吧,何將軍氣呼呼的想到。

    臨近晌午的時候,一個頭纏傷繃的親衛走進主帳,單膝跪下,沉聲道:“稟將軍,馬將軍,李將軍還有霍將軍來了。”

    馬衛,李福安,霍大力,這三人就是與他同職的三位校尉,也是被他各自分了不少兵卒的三個冤家。

    何將軍面色唰一下沉了下來,心道:“這三個兔崽子就平日裏看自己不順眼,這回見自己吃了敗仗,肯定是齊齊來看笑話了。”

    只好甕聲甕氣道:“知道了,請進來吧。”

    說完,何將軍連屁股都沒扭一下,繼續跟陸瞎子喝悶酒。

    親衛立刻退下,把三人請進帳中。

    三人一進來,見何將軍冷著半張臉,動也不動,連陸瞎子都不甩自己面子,登時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開口。

    猶豫片刻,馬衛率先出聲,笑道:“老何,我們來看你了,你連屁/股都捨不得拾一麼。”

    何將軍斜了一眼,指了指肚子上纏裹的傷布,又指指案下排座,沒好氣的回道:“被妖怪捅了一刀,起不來了,這麼多位子,自己找地兒坐唄。”

    三人齊齊苦笑,這老小子準是誤會自己了,只好各自尋座坐下。

    李福安抱拳,笑道:“何老弟,咱都是粗人,粗人說粗話,弟兄們這次是誠心給老弟賠禮來的,以往要有什麼得罪的地方,希望老弟多多包涵。”

    霍大力一旁附和道:“老李所言極是,這次我霍某人是真服了你老何,心服口服。”

    聞言,何將軍立刻愣住了,這三個傢伙搞什麼名堂,自個先搶了他們的兵不說,現在又吃了敗仗,現在反而服氣了,莫不是腦袋被狗啃了?

    馬衛見何將軍麵露疑色,讚歎道:“老何,你就別裝了。昨日太守大人召集我等問話,你的事弟兄們已經都知道了,區區五百人就敢攻殺一群悍不畏死的妖人,還剿叛民二百餘,殺妖人過半,這等戰績,弟兄們必須得大大的寫個服字!”

    李福安也笑道:“還有一件喜事要告訴你,太守大人已經決定將都尉之職授於你,協掌全郡軍務,任命很快就會下來,到那時哥幾個可就唯你馬首,可喜可賀啊。”

    何將軍恍然大悟,原來是自己升官了,怪不得這麼傢伙都這來了,佩服或許是有,但多半是套近乎,獻殷勤。

    不過何大混子不是得志便猖狂的小人,立刻起身賠笑道:“原來如此,小弟方纔多有得罪,哥幾個勿怪。”

    揚手還傻愣愣吃酒的陸瞎子一個爆慄,佯怒道:“喫喫吃,就知道吃酒,還不去給三位將軍滿上,真不懂事。”

    陸瞎子趕忙起身招呼。

    敢情來送錢來了,何將軍兩手搓摸不停,雙眼放光的盯著三人,故作姿態的說道:“都是自家兄弟,說賠罪就太見外了,只是弟兄們跟我出去一趟,就回來這麼幾個,我心難安啊...”

    說完扼腕嘆息個不停。

    三人相視一笑,安下心來,就等著他說這話呢,他要不說,自己心裏反倒不踏實。

    馬衛順著何將軍的意思,也擺出一副苦臉,安慰道:“老何,別怪弟兄說話不中聽,咱當兵的乾的不就是賣命的活計麼,早晚都會有這一天,十八年後扛起刀槍又是一條硬梆梆的漢子。”

    李福安也道:“老馬這話說的沒錯,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活人只能替死人盡力活下去。”

    霍大力最後說道:“所以呀,哥三個擠了擠兜囊,合力給弟兄們送來兩車酒肉銀錢,東西不多,聊表心意,老何務必要‘替’弟兄們收下。”

    聞聲,何將軍趕忙上前,感激道:“那我就替死去弟兄謝過諸位了。”

    抱拳一禮,對陸瞎子招招手,定聲道:“瞎子,把東西分發至死去的弟兄家眷,一個都不能漏下。”

    “喏”,陸瞎子得令,立刻離開營帳。

    陸瞎子剛出去不久,又折身回來,報道:“稟將軍,王大人來了,還帶了好些車的東西。”

    幾人聞聲立刻出去迎接。

    一車一車的輜重陸續運了進來,王僧略站在場中,掃了一圈營中計程車卒,無不是精神抖擻,一臉肅容,暗暗點頭,“這何混子倒真是一員良將,區區數月就把一群別人不要的劣兵練得有模有樣,自己果然沒有看錯他。”

    最後把目光放在一個扎眼的車架上,皺了皺眉,又很快舒展開來。

    四人半跪,禮道:“參見大人。”

    王僧略虛扶,淡道:“不用多禮,進帳說話。”

    坐在主位上,王僧略打量了一眼三人,開口問道:“營外那車是你們送來的?”

    送禮送的被人當場捉住,三人無不尷尬。

    馬衛艱難道:“回大人,我等見何將軍負傷,便合力籌了些錢糧。”

    官場這套王僧略已經見怪不怪了,點點頭,笑道:“看諸位相親相助,本官高興還來不及,各位不用多心,都坐吧。”

    三人抹著額角稀汗,這才坐下身來。

    王僧略沒工夫跟他們兜圈子擺架子,單刀直入道:“既然湊巧都聚在一起,也省了不少麻煩。郪縣什麼情況想必各位也大致瞭解了,本官來此只說兩件事,第一件事,先前一戰何江軍率部表現出色,即刻升任巴梓二郡都尉,協太守統全郡兵馬。”

    眾人紛紛投來羨慕的目光。

    “第二件事,三日後,全軍齊出,剿滅郪縣叛賊,本官親自擔任統軍將軍,各軍輜重隨後送到,現在各自回營整軍。”

    簡單明瞭,說罷,王僧略不容置疑的揮揮手,三位將軍大氣都不敢喘一聲,領命離開。

    “傷勢如何?還能戰否?”

    王僧略面帶微笑的看著何將軍,語氣柔和許多。

    何將軍大笑道:“多謝大人關心,屬下還有的是力氣!”

    “那就好。”

    王僧略滿意的點點頭,又仔細打量了一陣何將軍,問道:“打完這一仗,有沒有興趣回成都?”

    何將軍一愣,自己剛從成都離開,還能回去嗎?再說,這仗還沒打呢,萬一又輸了呢?

    王僧略會心一笑,灑然道:“不用擔憂,此戰必勝。我只是問你還想不想回去?”

    何將軍思忖片刻,微笑著搖搖頭,“都生出感情了,還回去作甚,在這裏紮根也挺好,反正都是為王爺效力,在哪不行?”

    王僧略詫異的看著他,著實沒想到這個“渾人”也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良久,頷首惋惜道:“可惜,可惜,早知如此,我是絕不同意王爺把你調走的,罷了,那就這樣吧。”

    何將軍憨憨一笑,隨即正色道:“聽說賊人又多了不少,大人打算如何打這一仗?”

    王僧略輕笑道:“烏合之衆,再多亦是無用,何況只有區區五千人,不足為患,我自有對策。這三日我會留在營中,你且準備吧。”

    ————

    暮光籠罩了這個殘破的城池,縣衙被血色洗禮,被廢墟和慘叫聲包圍,再伴著夜鴉的生生啼明,陰森恐怖,讓人感覺身處身處鬼蜮。

    在這樣的環境中,卻有一處小屋分外的靜謐。

    青兒坐在床前,眼神孤獨,惆悵。

    她最後的親人在一場殺戮中死去,她已沒了任何念想,只想痛痛快快的睡一覺,最好就此一睡不起。

    這時候,房門吱吱呀呀的推開了,神使已經恢復了容貌,好衣裳又重新穿戴起來,靜靜走在床前,打量了青兒一陣,走下身子,淡道:“下人說,你不肯吃飯?”

    “你來幹什麼?”

    青兒僵硬的聲音在空氣中緩緩傳開,沒有看他一眼。

    就是這個人,殘忍的殺害了自己的丈夫。

    “告訴你個好訊息,安小子曾經來這裏看你。”

    青兒空洞的目光忽然泛起明光。

    “可是我沒讓她進來。”

    神使陰惻惻的笑道。

    青兒的目光再度冷冽下來,“他來幹什麼,我跟他又沒關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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