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去而復返,失而復得
皓月當空,明輝洩地。
如往常一樣,夜蟲在幽林中竊竊私語,再譜上氤氳的月色,顯得分外醉人。
而此刻,林中一個身寬體闊的斜影卻與這片妙林格格不入。
此人是誰?自然唯剩一片焦心的趙邇期了。
晴爽的明月好像變作了炎炎烈日,只見他兩眼通紅,滿面焦色,額前懸起一粒粒飽滿的油珠,浹背的汗水更是打溼了腳下的方寸之地。
緊攥的雙手抖簌不已,拇指的甲蓋不自覺的嵌入了食指皮肉中,滲出點點硃紅。
欲擒故縱!這是阮玉馴雕的最後一步,也是最艱難的一步。
半個月的極盡鋪墊,都是爲了此時此刻。
成,則蠱雕得主,敗,則前功盡棄,還賠掉了一隻世所罕見的珍禽。
這無疑是一次豪賭,賭阮玉的真心能否打動蠱雕,更賭他有沒有那個好命。
嚴格來說,這是計劃之外的產物。
本來阮玉打算兩人扮一個紅臉,一個扮白臉,合起夥來唱一出大戲給蠱雕看,希望藉此可以打動蠱雕,讓阮玉可以與之溝通,而只要能交流,那麼成功的希望就會大大增加。
但是蠱雕太滑溜,就算它對阮玉態度溫和下來,可還是拒絕與她交流。
最要命的是,這些天蠱雕吃了好些東西,估摸著差不多該拉屎撒尿了,這個時候,你還放不放它出來,敢不敢放它出來?
萬般無奈下,阮玉決定兵行險招,搏上一搏!
起初,趙邇期是堅決不同意的,腦袋直接搖成了撥浪鼓,為此他還想出一個餿主意,說可以把蠱雕立起來,給它屁/股底下鑿個洞解決大小號。
阮玉當即就否決了,蠱雕和人又不一樣,露屁/股就是露腳,只怕剛捅開窟窿,它立刻就能有力可使,繼而破開牢籠,振翅高飛。
趙邇期又使出壞水說,可以再一次佈下陣法,萬一它有逃跑的苗頭,直接再抓回來就是了。
這次換阮玉把腦袋搖成了撥浪鼓,她說,蠱雕已經被抓怕了一次,如果再這麼幹,恐怕神仙來了都再難修補彼此的隔閡,好不容易纔建立起來的一點點好感,全都會付之東流。
左右不得,趙邇期一張臉頓時繃成了紫茄子,心頭比吃了屎還難受。
阮玉只好苦口婆心的勸他,說什麼蠱雕通靈,烤肉和香藥已經養叼了它的嘴,還有趙叔你吉人自有天相等云云。
趙邇期嗤之以鼻,狗屁吉人自有天相,修行之人就是在與天爭命,求老天爺大發慈悲,還不如直接求蠱雕呢,說不定它吃飽喝足,明天睡一覺,直接就拜倒在自己腳下了。
一連數日苦勸無果,阮玉只好拿出了殺手鐗。
她黑著臉跟趙邇期說,你不是喜歡賭嗎?先前跟賊人都敢賭命,現在面對區區一隻手下敗鳥就作了縮頭烏龜,以後乾脆別賭了,勒緊褲腰帶回山裏唸經去吧。
這話聽的旁觀的平安都咋舌不已,暗呼,女人吶...
趙邇期不負所望,當場炸毛,立刻拍板同意了阮玉的決定。但是,不出半個呼吸,他就後悔了,十分後悔,所以就有了現在這幅模樣。
眼睜睜的看著阮玉解開蠱雕的枷鎖,趙邇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蠱雕慢吞吞的站起身來,振翅抖落身上的碎土,湛藍的瞳仁中滿是阮玉的身影。
它緩緩挪動腳步,終於,長嘯一聲,拔身而去,化作一點消失在蒼茫夜空。
一罩雲紗掩上明月,萬物頓失神采。
寂暗中,趙邇期面色慘白,唇齒打結,只覺眼前模糊一片,深長的嘆了一口氣。
這口氣也彷彿抽乾了他全身的力氣,他蜷縮在樹腳,雙手抱頭,緩緩閉上了眼睛。
忽然,天邊又傳回一聲長鳴,力透蒼穹。
趙邇期霍然睜眼,舉目,天邊那個黑點以迅雷之勢飛掠飛來,變作蠱雕那熟悉的身形。
只見它盤旋在阮玉頂上,如一片落葉般緩緩降下,沒有激起一星半點的塵埃,擋在阮玉身前。
遠邊的雙蟒聞聲,迅速扭起龐大的身軀趕來,兩條巨軀把蠱雕圍在中間,碧綠的蛇瞳兇光乍現,獠牙呲露,低聲對蠱雕咆哮著。
蠱雕沒有理會雙蟒侵/略般的舉動,它只是靜靜的望著阮玉,湛藍色瞳仁無比溫馴,頭上兩隻犄角散發著灼灼銀輝。
阮玉顫動著伸出玉手,想要撫摸蠱雕的犄角。
蠱雕退後一步,慢慢彎下身子,雙角輕輕抵上了阮玉的掌心。
趙邇期驀然起身,使勁揉揉自己的眼睛,再三確定自己沒有眼花,心臟不爭氣的突突狂跳,眼中也開始蔓起水霧。
終於,他卡殼似的“咯咯”一笑,像小孩子一樣,心愛的玩具失而復得,情不自禁的嚎啕大哭起來。
平安看著阮玉的身影,露出會心的微笑,抬頭望向明月,雲紗已卷,萬物生輝,今夜,註定難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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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高頭,趙邇期猶自哭泣不已,只不過是從起初的涕泗滂沱,慢慢變作了不時的抽噎。
他一邊烤著肉食,一邊抹著眼淚,不知情的還以為受了天大的委屈。
阮玉輕輕拍著他的背心,像哄小孩一般勸慰道:“趙叔,你別哭了,你都哭了七八個時辰了,再哭身子會吃不消的。”
趙邇期兩隻眼睛哭的又紅又腫,活像一張肉臉上嵌入兩隻大核桃,在烤肉上撒上一把香料,繼續哽咽道:“我也不想哭,只是眼睛不聽使喚,自己就忍不住掉眼淚,你別勸我了,再哭一會就好了,你先烤著,我去小解...”
說罷抬袖又抹了下眼淚,轉身去了。
阮玉立刻湊在平安身前,憂心忡忡道:“大哥,你看趙叔都哭了一夜了還沒哭夠,他是不是瘋了...”
平安搓磨著下巴,思忖片刻,小心翼翼的正色道:“不是沒這個可能,我聽說啊,人要是在幾近絕望的情況下,忽然得知只是虛驚一場,那種劫後餘生的興奮,也是有可能把腦子給沖壞了的,咱俗語稱之為失心瘋!”
說罷還煞有其事的指指太陽穴。
阮玉咧著嘴角,麵露難色道:“不能吧,趙叔可是有道高人,這麼厲害的高人也會失心瘋?”
平安一拍大腿,梗起脖子定聲道:“怎麼不能,趙叔修為是高,可依然沒脫離人的範疇,何況我師傅的修為更高,還不是整天瘋瘋癲癲的?依然看吶,八成是失心瘋,沒跑了...”
阮玉聞言,登時秀眸含憂,心道:“張天師剛剛殯天不久,自己就又把天師道一位高人給禍害瘋了,而且這高人還是待自己視若己出的親人,這可如何是好?”
只能求助的看著平安,低道:“大哥,我只會治一些內外傷,不懂如何醫治心傷啊,你會不會啊?”
平安兩手一攤,無辜道:“我的醫術比起你都天差地別,哪會治療這種疑難雜症,不過我倒是有個方法可以試試。”
阮玉立刻兩眼放光,急急問道:“什麼法子?”
平安臉容一整,肅然道:“安神符,我以前學過的一種符法,一般用以助眠,不過想來應該可以安神定魄,恢復清明。”
阮玉目光遊疑不定,嚅囁道:“這個...行不行啊。”
平安乾乾一笑,說道:“行不行總得試試。”
說幹就幹,平安立刻撕下一塊衣角,咬破食指,凝神運氣,以指血畫了一個“強效”的安神符。
不一會,趙邇期抽聳鼻子回來,一屁股蹲下繼續烤肉。
阮玉使個眼色,平安湊上前,笑著搭話道:“趙叔,你別哭了,再哭身子會吃不消的。”順勢輕輕把安神符拍在了他的背上。
趙邇期只覺這話怎麼這麼耳熟,忽然從背上傳來一絲淡淡的濯涼,兩隻核桃眼一提,悶聲道:“沈小子,你在我背上貼了什麼。”
平安一怔,怎麼發現的這麼快!連忙擺手道:“沒有沒有,什麼都沒有。”
趙邇期小短手摸向後背,無奈肉厚,摸不著,只好凝神運氣,眨眼的功夫就辨出背上是何物,皺眉道:“沈小子,我又不是覺輕的耄耋老朽,你給我貼上安神類符咒是幾個意思?”
阮玉一看穿幫了,趕忙上前解釋道:“這個嘛...趙叔,我見你哭了一夜,擔心你睡不著覺,亂了神志,所以就拜託大哥替你畫一道安神醒腦符咒。”
趙邇期一愣,搔著腦門,一頭霧水道:“什麼意思啊,什麼叫亂了神志,什麼又叫安神醒腦,我又沒瘋,幹嘛貼符咒,再說,要用符咒我自己也會畫,沈小子那點修為畫的符咒夠幹什麼?”
平安連忙勸道:“趙叔啊,有病就得治,千萬耽誤不得,若不然像我師傅那般瘋瘋癲癲的可就壞了。”
阮玉也苦著臉勸慰道:“是啊,趙叔,您待我這麼好,我一定會想辦法給你醫好的,你不要怕...”
趙邇期頓時瞠目結舌,半響纔回過神來,大聲道:“我沒瘋啊,誰說我瘋了。”
平安沉聲道:“趙叔,諱疾忌醫是不可取的,及早行醫,還不算晚。”
阮玉也幫聲道:“是啊,趙叔,你就認了吧。”
趙邇期倏忽起身,使力拍拍自己的腦門,嚷嚷道:“我沒瘋,我他/孃的真的沒瘋!”